“此番南伐，乃是圣上授意，崔大人特意叮嘱我来送个口信给各位大人，天狼骑南下所需兵马c粮草等一切物资还请各位大人务必量力支持。”
来前听得了多番叮嘱，年轻的幕僚一个字也不敢背错，只是老老实实把崔昭的话重复了一遍。
“量力支持？”眼前的文臣把玩着手里的玉石把件，细细品着崔昭的话。
幕僚抬眼看看对方，等着看还有什么吩咐。
“我知道了，”对方露出一个看似友善但实际上很敷衍的笑容，“天狼骑来去匆匆，过我这边的时候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累赘东西。”
“阵前的事，自然以各位统军大将为优，”对方的答复符合崔昭的预期，幕僚也就顺着把话补下去，“但既然是圣上授意，各位大人务必以大局为重。”
“自然自然，”对方把笑容里的敷衍淡去一点，“我们可以帮得上的，自然量力支持。”
“崔大人说，无论如何，征战都是劳损百姓的事情，”幕僚这一句话记得是崔昭叮嘱，也是发自内心，“民生不可大动，还请各位大人务必保证百姓生计不受扰。”
“这就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了，”文臣放下了手里的把件，细细的打量着年轻的幕僚，“你是个老实人，崔昭的话不用多说了，你说不明白，他也很清楚。你回去转告他，意思我明白，大局我也懂，该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很清楚。”
幕僚点点头，松了口气，对方打量的自己很不舒服。
“话我收到了，你应该也没太多时间耽搁了，”文臣起了身，转头吩咐下人了几番，才回过头来，“你还有其他人要见吧？”
幕僚继续点点头。
“往南的路不好走，我会给你打点好，”外间的下人脚步声已经在远去，眼前的文臣给了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凡事，小心。”
前路漫漫，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和自己想的，恐怕会很不一样。
边防哨所的大太阳晒的地滚烫滚烫的，老兵们三三两两找了阴凉地方歇着，个个都睡得四仰八叉，跟路过的野狗一个造型。
土地被太阳光晒得晃眼，图尔杭一眼就看见一个单薄的小身板跑来跑去，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来个几个月了，开始还有点胆怯，但现在是越来越欢脱，明明图尔杭巴不得找个犄角旮旯把她藏好，她倒是到处跑着想表现。
“喂，小家伙！”图尔杭吼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
“小家伙”回过头来，擦擦汗，刚才跑的时候感觉不大，站定以后才觉得晒得有点头晕眼花了，但好在年轻体格好，晕头晕脑了一下又缓了过来。
“什长你找我有事啊？”叶楠晃悠着过来坐下，迷茫的问，“可是东西我还没搬完。”
“搬什么搬，”图尔杭走过去拎着她的领子拽到阴凉地里，压低声音，“不动弹你皮痒得很？”
“我看咱们哨所好多边墙年久失修了，有些地方一踢就是一个坑，”叶楠有点兴奋，手上比划着自己发现的大洞，“我想了点办法，可以补，弄好的话应该还挺耐造的。”
“没人管那些破事的，”图尔杭无奈的叹口气，“这种破地方一百年都不会有人来，修了有啥用。”
叶楠回头看看边墙，回头看看图尔杭，突然意识到了眼前的老前辈大概说的是真话，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文。
“随你了，”图尔杭看着对方委屈的小眼神，撇撇嘴不想管了。
“什长”叶楠突然开口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征去打仗啊？”
“打仗？”图尔杭笑了出来，“小家伙你是真没见过世面，这年头我们巴不得在这清净地方呆着呢，谁还想去打仗？”
“可是”叶楠摸着腰间的小刀，“当初皇帝征兵，不就是为了出征打仗么？”
“你傻啦，征伐南宋那是精锐的事情，征兵那是为了填东军的坑，”图尔杭怀着一副调教年轻人的态度敲打着小兵，“东边这一片大荒滩，后面就是硬钉子？柔然人傻么？这地儿也就是有些游部想刮刮油水。哈哈哈哈，年轻人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混着吧。”
叶楠一副失望的表情，只能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呆了一会儿，抬头问：“什长你上过战场对不对？”
“嗯，是啊，”图尔杭也是闲得无聊，掰了两根挂满小酸枣的枝子，递给叶楠一根，酸枣枝子上满满都是尖刺，图尔杭刚好乐得消遣，一边揪酸枣吃一边慢条斯理瞎聊，“当初也是年轻那会儿，跟着打过柔然，打了好几年，不了了之了。”
叶楠也学着图尔杭想揪酸枣，可是手上的皮肤还是太嫩了，尖刺稍微一扎就很痛，哪像这些满手老茧不知道多厚的老兵，扎进去一点根本没感觉，叶楠试了半天除了几根刺以外一无所获，只好放下枝子，继续问问题：“真正的战场到底是啥样的啊？”
“真正的战场？”图尔杭哈哈一笑，反过来问小家伙，“你觉得应该是啥样的？”
“我不知道啊，”叶楠听出了这话里嫌弃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书在这些人面前都是白读了，只能一脸无辜的瞪大眼睛，恳求图尔杭讲讲细节。
“听你老大哥一句话，”图尔杭严肃了一点，“你不会喜欢战场的，说喜欢打仗的，要么是啥都没有的亡命之徒，要么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们，亡命之徒什么都没有了，拼死一搏还有些奔头，那些大官们不过就是站在人后面指挥指挥，根本伤不着他们。”
“你不知道啊，我年轻时候认识好几个老哥们儿，有那种被一刀砍死的，那叫一个惨啊，对方也是够狠的，你说一刀给个痛快也不说啥了，砍的肩颈下去老深，一时半会儿就没死了，哀嚎了几个时辰才渐渐没音了。”
“还有那挨了个小口子，开始也没觉得多大事情，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毒，伤口最后都臭了，臭得跟放了半个多月的死老鼠一样，先是手臂然后是整个大胳膊，最后整个人都烧起来，怎么着也没法子，折腾个把月，慢慢就去了。”
“也有运气好点的，一箭打腿上了，箭头剜下来血止不住，最后我们那会儿的头子急了啊，拿火燎，叫得跟杀猪一样，你别说，燎人肉那味儿也香，最后还真活了，但就腿上掉下碗大个坑，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真苦的都是上阵的啊”
听到这里，叶楠抿了抿嘴，觉得背后有点发凉，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看过的书里，所有的打仗场面都只有那些身份显赫的人的名字和寥寥几笔带过的数字，现在她才发现，这些是数字，也是人。
而自己现在，很可能只是数字。
不对不对，叶楠不自觉的鼓起了腮帮子，寒门也有名士，有才能者不会轻易受困于形势不利，不能这么早就打退堂鼓。
“我跟你说，按队主的命令听着就行，别想东想西的，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图尔杭看出来叶楠不以为然的表情，敲敲她的小脑瓜，“咱就是一般人家，想太多了就是不痛快，混个安生日子就不错了。”
“哦，”叶楠敷衍的点点头，满脸表情都显出来的是不信。
“啧，到底是年轻，你说怎么就能让你跑这里来，唉”图尔杭无奈把她那根酸枣枝抢过来继续揪，“混两年你就懂了，就盼着南边赶紧打完，咱也能回家了，回头你爹娘给你找个好人家好人家的姑娘结个亲，你就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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