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头靠在火车窗的玻璃上，他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奈何火车内灯火通明火车外黢黑一片，他只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看见玻璃倒映出来自己的脸色很苍白，很憔悴。
这辆火车是驶向自己家的。
大概一年多以前，他满怀希望和忐忑坐上这趟车去追求他的梦想。
而现在，除了口袋里仅够买一碗泡面零碎的几块钱和心里面无尽的挫败感，他一无所有。
高三那年，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去往大城市的车票，开始了他的职业梦。
临走前，他给所有人发了一条道别短信后，将电话卡掰断后又将手机丢进了垃圾桶，意在破釜沉舟。
那时候他想的是，要带着世界冠军的奖杯在万众瞩目下荣归故里。
而现实则是，仅仅只在几乎没人看过的比赛上登板过一两次，最后还以失败收场。
这便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
陈扬闭上眼睛，就在火车过道的椅子上沉沉睡去，眼角仍留有几道泪痕。
他太累了。
在经历过内心激烈的挣扎后，陈扬鼓起勇气敲响了自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自己的舅舅，苏思浩。
“回来了？进来吧。”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来是喜是怒。
回来之前陈扬已经给舅舅打过一个电话，当时也就是这幅平淡的语气说了句“哦，那就回来吧”，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在陈扬的印象中，舅舅是个很少说多话的人。
一进到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哎哟，世界冠军回来了？欢迎欢迎。”
说话声里的那股刺耳的嘲讽劲儿任谁都能听出来。
在陈扬的印象里，舅母对他说话永远都是这个调调。
“读书读不好就算了，还妄想学别人打游戏当职业，也不知道是脑袋浑到什么地步才去做这种蠢事情！你还真会给自己丢人哈？当初屁都不放一个背着个包就往外跑，现在又觍着个脸回来，你怎么好意思啊你？我要是你我就找个高点的地方直接”
“行了。”舅舅打断了舅母的话，“少说两句。”
舅母一拍沙发，怒道：“苏思浩，你可真是会护短啊？怎么，我说不得？这事儿干得好？还不够给你家丢人？”
“事情已经发生了，骂太多又有什么用？现在能回来就行了。”
舅母一摆手：“行！他是你外甥，你跟他有血缘关系我没有，确实轮不到我教育，以后再有这些破事别找我！”
说完抄起茶几桌上的遥控器猛点了几下，看电视去了。
苏思浩无奈，又转头对陈扬说道：“你先回自己房间把自己东西整理下，等你完事之后再来书房，我们俩谈谈。”
陈扬点点头。
走进自己房间，发现自己房间跟刚走的时候相比几乎没变什么样，很多地方都积上了厚厚的灰尘，显示着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人使用过。
陈扬坐在自己床上，坐了一会儿又躺了下去，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刚才舅母说话的时候他没说话，其实他全听进去了。正如他舅母所说，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回这个家？走的时候不早就已经决定了不功成名就绝不回的吗？那现在自己这到底算什么呢？逃兵？
一声长叹，道不尽的辛酸与无助。
当陈扬推开书房门的时候，看到舅舅早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那，手里握着那根他握了十多年的钢笔，那是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陈扬的母亲，也就是苏思浩的姐姐送给他的。
“坐。”苏思浩拿钢笔点了点旁边的椅子，示意陈扬坐下。
陈扬摇了摇头：“我还是站着吧。”
“我今天不是要来跟你训话的，只想跟你谈谈而已，坐下来说！”语气不容置疑。
陈扬只得坐下。
苏思浩问道：“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
陈扬咧着嘴巴，苦笑了一下：“凑活吧，也饿不死，每天就那样过吧。”
“职业呢？打得如何？”
陈扬摇摇头，没有说话。
苏思浩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陈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怎么办？难道又厚着脸皮说自己回去读书吗？
苏思浩盯着陈扬的眼睛看了他半天，过了很久才开口。
“你知道吗，你母亲临走前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跟我说‘把我儿子照顾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虚弱到甚至连话都说不动了的她用了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母亲”这两个字让陈扬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住了一般，他有些呼吸困难。
他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做打游戏这一行做得风生水起挣了不少钱，我也知道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但你要知道，那毕竟不是正道。我们家里祖上往上数八辈，全是读书人，往上数三代，都是教书匠。我和你妈都是硕士毕业，她进了高中当教师，我去了大学当教授，但其实你妈读书比我要厉害。”
“希望你好好读书，只是为了让你懂是非，明道理，当一个有思想不盲目的人。我让你读书，不求你成为达官显贵，也不求你以后腰缠万贯，只求我以后清明带你去看望你妈的时候我有脸面给她敬杯酒。”
陈扬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哭出声来，哭声里满是愧疚与不甘。
苏思浩受外甥的情绪感染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他把眼镜取下来，摸了摸眼角，长吁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又开口说道。
“你妈这辈子过得苦啊，读书刻苦工作认真，本该有个好前程好归宿，奈何碰上了你那个混蛋老子。”
讲到此处，苏思浩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拳头握得嘎吱响。
“真不知道我姐看上他什么了，一个混社会的无赖，只会油腔滑调耍嘴皮子，骗得你妈死心塌地跟着他。哼！真是作孽！一个男人可以没钱没势没文化，但不能连最起码的担当都没有，这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在你妈大着肚子最需要他的时候跑到外地去和别人打架弄得别人终生残疾，最后判了个无期徒刑。活该！这个畜生东西！祸害了你妈一辈子，他根本配不上她！”
陈扬感觉自己心脏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谈起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父亲时，一向斯文儒雅的舅舅会变得这么暴躁以至于口出秽语。
他也不清楚那个在背后被别人戳了二十年脊梁骨的父亲真的像他们说得那么十恶不赦，因为他的母亲从未在他的面前说过一句有关他父亲的坏话。
“你妈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生下你后就更加虚弱，她却坚持要独自一个人把你养活，一百斤不到瘦小的她怀里抱着你一只手提着二三十斤的袋子爬楼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气，本来该写出一手秀气簪花小楷的纤细双手却在冬天洗衣服洗得满是冻胞千疮百孔，每次一见面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缕，我看着心疼，总想帮帮她，她却不肯接受。一个文弱的女人，既要工作赚钱又要照顾小孩，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一人承担，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你可以自己想。单亲家庭从来都不容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妈，真的。”
“老天不公平啊，好人总是没好报，莫名其妙一场大病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那么坚强独立的女人，在病痛面前也脆弱得像张纸一样。唉，你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长大成人，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陈扬一字不漏地听完了，没作声，只是默默地把眼泪擦干。
“你打电话回来的那天我就去找你原来的学校了，他们答应让你在那读完高三，手续我也给你办好了。明年六月份高考，时间只有一年不到，你自己好好把握。我对你要求不高，尽量考上个本科吧。”
“我明白了，谢谢你舅舅。”
舅甥两人谈完过后，陈扬走出书房，苏思浩靠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的钢笔发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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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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