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寒冬腊月，建康城也迎来了皑皑的鹅毛白雪。
含章殿新进的女官儿娥锦正扶着王宪嫄到显阳殿请安，路过华林园的太液池时，她不经意间看到池对岸跪着一个人，冰天雪地里，她怀里还紧紧地护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诶，那不是徐昭容。”
王宪嫄闻声停下了脚步，寻着娥锦的目光，她也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徐巧儿。
“真是作孽，殷淑仪不满徐昭容也就罢了，竟然连不满周岁的婴儿也罚，殷淑仪也太狠了些。”
看着眼前光景，娥锦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嘴上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开始替徐巧儿打抱不平起来。王宪嫄倒也由着她，看着徐巧儿那张冻得发白的脸，她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娥锦一句。
“她不是与殷淑仪交好吗，殷兰怎么还会给她这样的惩罚？”
“还不是因为殷淑仪的龙胎没有保住。”
听到主子询问，娥锦的八卦的兴致更甚，滔滔不绝地就把事情的个中原委讲给了王宪嫄听。
“秋狝过后，殷淑仪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回宫没多久她便滑了胎，没了龙种，刚好殷淑仪身子不舒服的那些日子徐昭容又经常在她身边，她便认定是徐昭容害她滑了胎，所以常常找各种借口折磨徐昭容，唉其实徐昭容也是自找的，当初皇后您对她那般好，她却不知好歹投靠殷淑仪来陷害您，恩将仇报，她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她活该。”
娥锦说得多了，王宪嫄皱眉看了她一眼，警示她适可而止，娥锦也机灵，赶忙住了嘴不再多说。王宪嫄重新看了徐巧儿一眼，紧皱的眉头未舒，反而更加深沉了起来。
“她怀里的毕竟是皇子，皇帝的儿子，她冻坏了不要紧，皇子可不能有事，娥锦，去让她起来吧。”
“啊？”
王宪嫄免了徐巧儿的罚，娥锦又是惊奇，又是不平，徐巧儿那样的人，在娥锦的认知里就是死了也不可惜，皇后却还要救她，她很是不解，可还没等她想明白，王宪嫄已经离开了太液池朝着显阳殿去了。
“皇后，求您救救我的孩子，臣妾知错了，臣妾认罚，求您救救我的孩子，皇后”
午时刚过，王宪嫄午睡正是睡得深沉的时候，宫外忽然响起一阵哀求声与磕头的响声，扰了清梦，王宪嫄也无心睡意，起身，她向殿外守候的娥锦问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吵闹？”
听到主子的问话，娥锦急忙进了殿向王宪嫄禀报道。
“回殿下的话，五皇子寒症告急，徐昭容无法，正在殿外求您呢。”
“孩子生了病让她去寻御医便是，在这儿吵我做什么？”
王宪嫄躺下了身子，懒洋洋地不甚在意，孕着瞌睡，准备再入梦乡一会儿。
“听宫人说，殷淑仪给了御医署好些益处，让他们怠慢五皇子的病情，五皇子的寒症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了，那日又在雪地里跪了一遭，这才让寒症发得重了些。”
王宪嫄睁开了刚闭上的眼睛，双眸清明间有半分思量，再次闭上眼睛，她已没有任何动作的迹象。
“殿下”
娥锦在床帐之外等得久了，以为王宪嫄已经睡着，弱弱地试探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做叨扰，行了退礼，她便退出了含章殿。
回笼觉睡得半醒半昏，王宪嫄起身时如大病了一场般全身毫无力气，宫人替她梳妆她也是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
娥锦白着脸色从殿外进来，向王宪嫄行了宫礼，她颤着声音唤了王宪嫄一声。
“皇后”
王宪嫄头昏脑涨的，倒也没听出娥锦话里的异样，撑着额首，她懒懒问道：“何事？”
娥锦犹疑半晌才禀了话。
“五皇子殁了。”
王宪嫄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与惊恐的情绪此刻都汇在了她原本浑浊的眸子中变得清明。
徽音殿西阁。
原本就冷清的宫殿因着小主人的逝世显得更加地凄凉，王宪嫄踏进宫门时，看着满地的狼藉，冷不丁地就打了一个冷颤。
徐巧儿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独自坐在锦床上，华服不整，青丝繁乱，她狼狈的样子已无昔日姣好的模样，她目光呆滞，嘴里低吟着清歌，听到人的脚步声她才将目光投到访客的身上。
“你来了。”
看清了来人，徐巧儿倒不意外，她来这儿干什么，她想，她应该一清二楚。
“我还想着你会什么时候来，没想到，你来得倒是很快。”
徐巧儿拍哄着怀里已无生气的婴孩，嘴角扯出一抹讽笑，倒给她死水一般的面上添了些许生气，王宪嫄看着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照理说，她落得这步田地她该高兴，可真正看到她的下场她心里却是闷的得慌，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
“孩子殁了，你该让他入土安息。”
“安息？嗬”
徐巧儿冷笑了一声，凝望着孩子青紫的脸色，她的眸中渐渐聚起了极致的哀伤。
“有我这样无用的娘，他到哪里都是不能安息的”
“你没想过这是你的过吗，当初你想害我不成，孩子却赔上了，这是报应，你的报应。”
王宪嫄冷冷地说道，凝视着徐巧儿青苍的脸色，她警示着自己的心软。
“你果然是恨我的”
像是解脱一般，徐巧儿仰头叹息了一声，转首看向王宪嫄，她起身缓缓向她走去。
“好啊，你已经害死了我的孩子，下一个就是我了吧”
徐巧儿猛地抓住了王宪嫄的双臂，阴狠地笑着，尖锐目光已几近癫狂，王宪嫄看着，吓得不由白了脸色。
“说说，你要怎么对付我呢，是把我凌迟还是把我五马分尸，你倒是说说看，让我准备准备”
“你疯了！”
王宪嫄用力推开了她，扶好自己滑落的凤袍，她看着跌落在地的徐巧儿也来了火气。
“我没有害你的孩子，也没想过要对付你，我只是不甘心想要知道，我真心待你，你为何要背叛我，要在西山陷我于不义？！”
“真心待我你何曾真心待过我？！”
跌跌撞撞地从地上起来，徐巧儿脑中已陷入一片混沌，无法思考，她只依靠着自己的本能发泄着自己的愤怨。
“你不过是要我成为你对付殷兰的帮手而已，对我好不过是要更好地利用我而已，你怪不得我背叛你，良禽折木而栖，都是被人利用，我自然要选一个能给我最大利益的主子效忠不过我失策了，我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将我利用完了就将我狠狠地抛弃，我也笨，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
“他？”
王宪嫄听出了她话中的端倪，几步追上她，她着急地追问着她。
“他是谁，指使你的‘他’是谁，是殷兰吗，是她让你陷害我的吗？”
“殷兰，一个逆臣的女儿，她也配！”
“那‘他’是谁？”
王宪嫄慌了，心里隐隐有了不安。看着王宪嫄的慌张，徐巧儿竟然笑了，讥讽笑意中又夹杂着几丝假意的怜惜，样子扭曲，看得王宪嫄一阵一阵地发寒。
“啧啧啧原来到最后你才是最可怜，通天的家世给你带来无上地荣光也给你招来了枕边人的猜忌，被枕边人算计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王宪嫄的心更慌了，徐巧儿的话她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她却骗着自己，不肯相信那个事实。
“对了，我忘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你呢”
徐巧儿笑得越加放肆，像是要报复她一般，她一字一字地把实情说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他就是你的夫君，你孩子的父亲，当今的皇帝陛下！”
“不可能，你在胡说！”
此刻的王宪嫄想要逃走，眼前的女人太可怕了，她不能相信她的话，也不敢相信她的话。
“我有没有在胡说，你心里清楚！”
徐巧儿继续刺激着王宪嫄，她心里太疼了，现在她顾不得许多，她只想伤害别人，让别人来分担她的痛处。
“我那样拙劣的计策你以为陛下真的看不出端倪吗，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说破，他一直忌惮王氏家族的势力，你陷入窘境正好如了他的意，他要以你来胁迫王家退出他的政治，他要集中他的皇权，你我都将是他的垫脚石！”
“够了！够了”
王宪嫄听不下去徐巧儿的话，拖着虚浮的脚步她一步一步向宫门外逃去，她信了徐巧儿的话却仍旧不愿承认，她绷着最后的遐想拒绝去听徐巧儿的言语，她不想让自己想象的世界就此崩塌。
“王宪嫄，你也是个可怜人！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王宪嫄逃走，徐巧儿心满意足，仰天长啸，她却忍不住地哭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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