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永不熄灭的火 > 正文 4.割麦子
    高志远这段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干活只要一休息,他就和韩文义找个树阴各捧一本书,兴致勃勃地读起来;晚上,坐在无烟灯下,写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其乐无穷。他觉得既然能读书和写日记,也应该能动脑子了,便找来数学或物理课本来做上面的题,可是,一用脑思考,又头晕脑胀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晃动起来。他就奇怪了能读小说写日记,却不能用脑思考做题,细一想,读小说写日记,是随心所欲,并不需要太用脑子思考。有时,他来了犟劲,做题越头晕脑胀越做,可是做着做着,脑子竟一片木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他不禁害怕起来,再强制做下去,后果怕不堪设想,也只得作罢!可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崔老师的话“下学期开学,我在这里等你!”的话还响在耳边,看来是不能回学校了,他的大学梦也只能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了。他不禁诘问:苍天啊,苍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为什么要把我上大学的路堵得死死的呢?可诘问归诘问,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不能回学校复读了,他只得给崔老师写了封信,说明了他现在病的情况,他衷心感谢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关心,并说让老师和同学们放心,他的病虽然不能让他复读,但他会很好地做个社员,不辜负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期望。

    从此以后,他便打消了升大学的梦想,勇敢地面对现实,决心走一条文学之路,学一学奥斯特洛夫斯基c高尔基c高玉宝他想:这可能也正如人们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开了另一扇窗”,是逼着他不得不走文学之路。

    时令已过处暑,小麦已黄了,开始割麦子了。割麦子可不比拔大莠子,拔大莠子悠闲轻快,而割麦子则又苦又累。不是说“男人最怕割麦子,女人最怕做月子”嘛!麦子只有膝盖高,麻雀脑袋大的一个小穗,人割麦子,得弯个对头弯——即头和脚快挨到一起了。割一会儿,腰弯得就像断了似的痛,站起来直直,弯下去更痛。

    好在高志远和韩文义两人“一趟子”,所谓“一趟子”就是七条垄,随割随捆起来。那时割地都两人“一趟子”,韩文义知道高志远刚回来割地,受不了这又苦又累的差使,就主动和他合作,是想自己多割些,让他少割些,让他轻快些。可高志远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怎好意思少割呢?也用尽全力追韩文义,可终究追不上韩文义。只见韩文义两腿一弯,一手握镰刀一手挽麦子,像女人那灵巧的手在穿针引线绣花一样,看不出一点儿累来,倒像是玩儿一样,飞快地割着。韩文义还耐心地教他:“你没听说吗?割地腿要弯,下打镰,手要快,眼要尖。所谓下打镰,是指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上面,这样才能割快;如果手抓的庄稼要在割地的镰刀下面,那就既抓不多也割不快。你两腿要弯着,不能直着,直着累腰。”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做示范,并又不时关心地说,“你不用急,我们俩大小伙子,好歹割割,他们也落不下。”

    高志远按韩文义教的,用下打镰,果然抓的麦子多些,而且顺手些。再把腿弯着,果然,腰不用猫得那么厉害,觉得腰痛差些。看来,割地也有学问啊,隔行如隔山,要割好地还真得向农民好好学习!他按韩文义教的法儿割,可是割一会儿,就忘了,两腿就又习惯性地直起来,就再弯起腿割即便弯着腿儿割,割一会儿,腰也仍像断了似的,就只得站起来直直腰。而韩文义却很少直腰,他的腰像是弯着并不痛似的,腰弯着,腿弓着,两手忙碌着,灵活快捷地割着。

    腰痛,腿痛,胳膊痛身体上的痛高志远还能忍受,最忍受不了是饿!早晨菜粥糠炒面,干拔大莠子那样的轻快活还可以,而干割麦子这样累的活儿,干一会儿,就饿得浑身出虚汗,两腿直打颤,往起一站,头晕目眩,似乎要张倒似的。

    韩文义也看出他身体的虚弱来了,心疼地说:“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水洗似的,是身体太虚了吧?我去你们家,看你们爷俩天天吃那菜粥糠炒面,干这么累的活,哪受得了啊!你少割点吧,别累坏了;我多割点儿没事。”

    高志远很感激韩文义对他的理解和照顾,可又一想,自己也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能认怂呢?好福享不了,好罪没有受不了的,不就是个饿吗?只要倒不下,就能坚持。所以,虽然韩文义一再劝他少割点儿,他却像和自己赌气似的故意虐待自己,腰越痛就越弯着,汗出得越多就越不直腰

    可是,他再精明也躲不过韩文义的眼睛,韩文义早看出来他是在和自己拼命,就一把夺过他的镰刀,生气地说:“你这是跟谁支气呢?你造害的是自己的身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慢慢身体炼出来再干也不晚!”又看了看他,“你歇一会儿吧。”说完,也不给他镰刀,拿着走了。

    高志远知道韩文义又去帮黎巧芝割去了。割麦子男人尚且累得要死要活,更何况黎巧芝一个姑娘家,而且又身体瘦削,单细力薄,怎受得了?他也看出来了,韩文义对黎巧芝有意思,从割麦子以来,他总是一有时间就去帮她。

    高志远没了镰刀,没法割,只得头枕着麦个子顺着垄仰面躺下,把腿和腰尽量地伸展开来,歇一歇。他一歇着,肚子里倒“咕咕——”地叫起来,割时管顾忙了,倒没觉得饿,这歇着反而饿了。真如人们说的:“闲饥难忍”啊!他望望天空,忽然发现天是那样的蓝,像水洗过一样,清澈深邃,几朵白云,一动不动,像洁白的棉花似的真是秋高气爽啊!看着这美景,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躺了一会儿,还不见韩文义回来,便想到:我也不能这样老实待着,我也应该去帮帮她们,便起来向黎巧芝割的趟子走去。

    黎巧芝和刘月芬割一趟子,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干活总是形影不离。刘月芬身体很胖,弯着腰割麦子,显得很吃力的样子。黎巧芝瘦瘦的,弯着腰倒显得很轻巧。韩文义倒是身轻如燕,灵活自如地割着。高志远看他的镰刀在麦个子旁放着,便拿起来也帮着割。

    韩文义看他也来帮着割,就说:“让你歇一会儿你就歇一会儿,有我帮她们就落不下了,你看和领人的趟子一齐了。”

    黎巧芝感激地说:“你俩都歇歇吧,我们可多亏你俩帮着了,怎么谢你们啊!”

    韩文义高兴地说:“谢什么,能者多劳嘛!”

    黎巧芝说:“以后我们请请你们吧!”

    韩文义看着不说话的刘月芬说道:“你能代表你俩吗?你那妹妹可不吱声啊。”

    黎巧芝说:“我月芬妹妹就不好说话,这理你也挑啊!”

    韩文义故意说道:“那你们说话可得算数,不能竟用嘴哄人!”

    黎巧芝立即说:“好,明天中午,我让我妈在家准备饭,你俩要不去,可别说我们没请。”

    韩文义高兴地说:“哪有不去的理,一准去。”

    刘月芬也腼腆地说道:“明天巧芝姐请,后天我请。”

    高志远看她俩认真的样子,笑着说:“你俩还当真了?他逗你们玩呢!”

    黎巧芝认真地说:“明天中午,我真让我妈准备,你们不去可不行。”

    韩文义高兴地说:“有你俩这真心真意,我们比真去吃还高兴!两个妹妹的心意我们领了,吃就免了吧。”

    黎巧芝撅着嘴说:“哪有说话不算数的,说去必须得去。”

    韩文义忙把球踢给了高志远:“问问秀才吧,他去我就一准去。”

    高志远忙说:“是你让人家请的,你就得去;我没让人家请,我不去。”

    韩文义趁势说:“你看看秀才请不动吧!这不去可怪不着我了。”他又看着大家说,“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吧,”他又看着黎巧芝和刘月芬,说,“我给你们磨磨镰刀,算给你们道歉还不行吗?”说着,便到黎巧芝跟前,拿了她的镰刀,坐在麦个子上磨起来。

    刘月芬也把镰刀送到韩文义跟前,和刘月芬坐在一个麦个子上。高志远也拎了一个麦个子,放在韩文义身边坐下。

    天已快正午了,太阳当空,火辣辣地照着。韩文义和高志远上身只穿个半袖衫,裸露着的半截胳膊被晒得黧黑,像涂了一层暗红色的釉。黎巧芝和刘月芬都穿着薄纱长袖衫,一是怕把胳膊晒黑了,二是怕露着半截胳膊不雅观。高志远看韩文义用一块长条磨石熟练地磨着镰刀,不时地用手指盖挡挡,看磨没磨快(就是锋利)。

    高志远说:“用手指盖能挡出快不快来?”

    韩文义道:“不快用手指盖一挡是滑的,而快了就能挡住。”

    高志远不觉想到:看来庄稼活到处是学问,真得处处学,时时学。他抬起头来,看到刘月芬和黎巧芝对对双双地坐在麦个子上,忽然发现她俩是多鲜明的一对啊:一胖一瘦,一重一轻,一实一虚。刘月芬身体富态,圆盘大脸,满面红润,像艳丽的牡丹一样娇美。而黎巧芝则身材苗条,容长脸儿,白里透红,像出水芙蓉一样水灵清秀。他想到真是环肥燕瘦,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形态不一,美却是都一样令人窒息!他默默地想着

    忽听韩文义叫他:“哎,哎,把你的镰刀给我,我给你磨磨。”

    他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磨,你也歇歇。”

    韩文义说:“你会磨吗?你再磨哑叭了。”磨刀磨哑叭了,就是磨得更不锋利了。

    高志远说:“你教教我怎样磨,不就会了。什么活也得学啊。”

    “也对,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韩文义便把磨石递给高志远,手把手地教他,“要看准刀刃,磨石不能太陡了,太陡了,就磨刃了;也不能太坡了,太坡了,磨不着刃,竟磨腮,也磨不快。”一边说着,一边做着示范。

    高志远跟着学着,试着,渐渐找到了方法,高兴地说:“我会了。”

    韩文义说:“要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干庄稼活可惜了呢!你应该去搞科学研究。”

    高志远说:“行了,你可别讽刺我了,还让我活不活!”

    磨完镰刀,高志远和韩文义又回自己趟子去割麦子。他俩一边割着,一边说着话。

    韩文义笑着问高志远:“动心了吧?”

    高志远红了脸:“动什么心?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胡说吗?你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高志远还故意抵赖:“我看谁直了?”

    “看刘月芬呗。”韩文义又看着高志远道,“也不管你看她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咱村出名的村花!你没听年青小伙子动不动就说‘上楼,上楼’,那就是去她家。哎呀,全村年青小伙子没有不追她的,一有时间就往她家跑,名义上是帮她家干点儿活,实际是追她去了。小年青的还给她编了个歌呢,说

    ‘要问长得美不美?看了馋得你叭哒嘴。

    要问长得俊不俊?看了让你做美梦。

    要问长得漂亮不漂亮?看了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

    高志远不等他说下去,便插嘴道:“这又是你编的吧?”

    韩文义摇着头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没那闲心。”

    高志远看着他,笑着说:“你的心都在黎巧芝身上了吧?”

    韩文义也实不相瞒:“是啊,你说得对,我的心是全让她占了,见不着她,就想得慌,那人想人的滋味可难受了!我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

    高志远说道:“你那么明白,倒上来糊涂了,她心里没有你,能一口一个‘文义哥’叫得那样甜吗?再说了,刚才你说不去吃饭,她都急了,能说她心里没有你吗?”

    “有我就好。”他停了停,叹口气说,“就是她那个老爹,可是个势利眼,看上不看下。像我这样的穷小子,他根本看不上。她就是能看上我,怕她父亲那关也过不去。”

    高志远听了,忙说:“这可不是你的风范,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哪去了?”

    “这是两码事。你回来常了就知道了,那是个见了当官的和三孙子似的,见了穷百姓,腰挺得比头还高!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你吧。我看你这回有戏”

    高志远忙问:“有什么戏?”

    “你和刘月芬有戏啊。”

    “我刚回来几天,就和她有戏了?”

    “那还在几天啊?你俩是一见钟情”

    “听听,越说越玄了,还一见钟情?我怎么没觉得呢?”

    “你那是故意装傻。你哥干别的不行,要说这档事,是一眼一个准。就从你俩那互相看的眼神,按文明的说法,那叫眉目传情;按粗话说那叫对上眼了。我说兄弟,你要真有那意思,就要追,我看还真能成。”

    高志远忙说:“你越说越没谱了。”

    韩文义故作深沉地说:“我这可不是凭白无故说的,是有根据的。你听我给你说,你要文化有文化,要才学有才学,又一表人才,哪个姑娘相不中啊!这是其一。其二,是从刘月芬看你那眼神,她心里就有你。她从来可没说请谁吃饭,刚才还要请咱们吃饭。请咱们是假,请你是真。我这几天就看出来了,她心中有你。还有更重要的第三条,是她妈。她妈那可是最难缠的有名的‘弯弯绕’,一般人谁也算计不过她。不过,她要把你和咱村那些小青年比一比,你哪样不比他们强。那群小青年不过是牛眼上的苍蝇——瞎哄哄,而你才是最好的人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所以,你是最有戏的。”他又神秘地说,“你给我说心里话,你对她有没有那意思?要有,你不敢说,我给你说去。”

    高志远笑着:“快算了吧,你要有那心思,还是快想法追追黎巧芝吧。”

    “我给你们传情送信也耽误不了我追她,咱哥俩一起加油,谁也不能怂了,一定争取把她俩追到手。到时候咱们一起办喜事,那多好啊!”他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高志远看他那美样,说道:“行了,行了,你可别做梦娶媳妇——竟想美事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割着,倒没觉得累就割到地头了,他俩便帮黎巧芝和刘月芬去割。可到她们的趟子一看,胡国栋正帮她们割呢。只听胡国栋向刘月芬关心地说:“看你累得小褂都溻透了,歇歇吧,我来割。”

    高志远暗想:这真像韩文义说的,村里小伙子都在追刘月芬呢?

    没容多想,他和韩文义便也帮她俩割起来,帮她俩割到头,又帮还没割到头的去割,等都割到头了,领工的胡国栋说:“收工吧。”大家便一起往回走。

    高志远想,农村这风气很好,割地不论割得快的还是慢的,先割到头的总是帮还没割到头的,你帮我,我帮你,等都割到头了,才一起回家。互相帮助,互相团结,其乐融融。他正想着,韩文义拍拍他肩膀,说:“中午,你去我家一趟,我妈说找你有点事。”

    高志远很奇怪,问:“大娘找我有什么事?”

    “她也没说,就说务必让你去一趟。我想准是让你写什么东西,他迷信霍霍的,又是想让你写什么神仙的牌位什么的呗。”

    高志远说:“那你给她写不就行了。”

    韩文义笑了:“她信我?我那两下子她还不放心呢,找你这秀才写,她才放心。”

    高志远便跟着韩文义去了他家。他家是很简陋的三间土房,外屋是厨房,西屋是仓库,东屋是客厅兼卧室。屋虽很狭窄,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母亲五十多岁,身体却很硬朗。见高志远来了,就热情地招呼他:\"快进屋,坐炕上歇会儿。\"一边让一边细眯着眼睛打量着高志远,\"看看,这孩子累得,瘦得个可怜。老天爷也不睁眼,怎么就让咱们这方人遭这罪呢!我听小义子说了,你们家天天喝菜糊糊粥吃糠炒面,你说天天干那么重的活,哪受得了啊。我们家比你们家强多了,我不去干活,我们娘俩吃粮背着,还不至于整天喝菜糊糊。今天中午,我包的莜面皮蒸饺子,白菜馅,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我让小义子叫你来,怕你听说吃饭不来,就没告诉小义子什么事,就说我找你有点儿事。大娘把你叫来了,你就别客气了。你和小义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看着你遭罪,我心也不好受。“她一边说着,一边放桌子

    高志远忙说:“我在这吃,得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声,不然,他等着我。”说着,转身要走。

    韩文义的母亲忙一把拉住他说:“你就别去了,我让小义子告诉你爸爸一声去。”

    韩文义也忙应道:“我去,你不用去。”说着,人已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告诉了,咱们吃吧。”

    不容推辞,高志远只得坐下,吃那月牙似的淡白色的透着浓浓香味的蒸饺子,感激之情溢满心胸。他看着待他比亲兄弟还亲的文义哥,看着那慈祥善良的大娘,想着他们家也并不富裕还给他包那品香美味的饺子这是何等淳朴厚道的情谊啊!农村虽然是贫瘠的,生活虽然是艰难的,但乡亲们却的热情的善良的,正像在凛冽的寒冬,身边有一盆旺旺的火,不也是很温暖的吗?

    他们吃着饭,高志远碗里的饺子还没等吃完,他母亲就赶忙又夹一个放进高志远的碗里,嘴里还说着:\"到这里可得吃饱了,不许饿着。\"

    小碗大的蒸饺子,高志远吃了四个,吃得饱饱的了,可大娘还非得让他再吃一个。高志远说:\"大娘,我真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大娘仍说:\"再吃一个,就一个。\"

    \"我真吃不下了,都撑得慌了。再吃,下午割麦子就连腰也猫不下了。\"

    韩文义看他实在不吃,就说:\"吃饱不吃就不吃吧。妈,你蒸的饺子多,包上几个,让他带回去不就行了吗。\"

    大娘还真包上几个,临走让高志远带上,他说什么也不带。韩文义看他不带,就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叔(指我父亲)的,你吃了,也得让他老人家尝尝吧。”说着,强塞到他手里,不允许他再往出推。

    路上,高志远心里却像打翻的五味瓶一一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这是他回来后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还是在好朋友家吃的。他家那点口粮,早已寅吃卯粮了,他再一回来,无疑又是雪上加霜,锅都要揭不开了,还怎么做好吃的?他不禁羡慕起韩文义来,他有一位慈祥能干的母亲,能让他在这艰苦非常的日子里,过上很滋润的生活。韩文义从小失去了父亲,也就因此,他不得不早早辍学回家帮母亲干活,到他十三c四岁时,就能顶个大人在生产队挣工分了。他非常孝顺,当他能挣工分时,就不让母亲去生产队干活,他挣工分养活娘俩,全村人都夸他是个孝子

    到了家里,高志远想让父亲尝尝饺子的香味,想到他说不上多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美味了呢!他走进院,看到父亲去了房后,他走进屋,摸摸包里的饺子还热着,他想父亲回来吃正好。可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父亲回来。他便想到父亲一定是去房后厕所大便去了,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现在人们吃糠吃得肠子越来越粗,大便越来越干,干到便不出来的地步,每大便一次,像受一次刑罚。他回来两个多月,肠子也像瘦猪肠子那么粗,拉出来的屎和瘦猪拉出来的粪没什么区别,又干又硬,一截一截的;而且,每次屎上都沾着鲜红的血迹,那是把直肠或□□给撑破了。他又等了一会,仍不见父亲回来,他害怕起来:听说吃糠便不出来,有用棍子剜的,还有因用力过度,晕倒厕所的。他再也坐不住了,就站起来到房后去看。厕所是用木板搭得一个简易的棚子,从板缝中能看到,父亲还在厕所里蹲着,那就是没事,他才放心地又回到屋里。

    一等半个多小时,父亲才回来。他看着父亲那痛苦的样子,便说:“明天给你另做点儿好的吃吧,不然,你那么大年纪,怕撑不住啊!”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还做好的?就这样还要断顿呢!撑不几天了。你晚上去趟队长家,问问你那口粮怎么样了?你不是把粮食关系交粮管所了吗?也该有动静了。如果还没动静,你就给他说说,看能不能先借给点儿。”

    高志远忙说:“晚上收了工我就去看看。”这时,他才想起蒸饺子,便说:“我去韩文义家吃的蒸饺子,可香了,你尝尝吧,还热着呢。”

    父亲淡淡地说:“我不吃,吃饱了。”

    高志远说:“那就留着晚上,给你热热吃。”

    晚上收工后,高志远就直接去了队长家。程队长也收工刚进屋,见高志远来了,非常热情地招呼他:“秀才怎么得闲了?快坐。”说着,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秀才是有事吧?没事你是从来不来的。”

    高志远便说道:“我是想来问问,我粮食关系回来时就交公社粮管所了,我的口粮也该给了吧?”

    程队长说:“没听大队说啊。”

    高志远又说:“要不我也不来问,是我家粮食快没了,就要断顿了。你说就我父亲一个人的口粮,我回来两个多月了,再帮他吃,给搁几吃”

    程队长忙截住他的话说:“我知道,你家就你父亲一个人的口粮,还是干活的人,肯定不够吃。你再帮着吃,那就更吃不下来了。别说你家,凡是劳动力多的,吃粮都不够;只有孩子多的,有老人的,背着,将就能吃下来。我明天去大队给你问问,看有个说法没有?”

    高志远一听,他的粮食关系还一点动静没有,等有动静,吃粮早没了。便只得说:“姐夫,我家吃粮也就将就一两天了,真要断顿了,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儿,等我的粮食下来,再扣,行吗?”

    程队长立时为难起来,皱着眉头,说:“不是不借,是春起开社员大会就定下来了,口粮一律不借。吃粮不管你家,吃粮吃不下来的有的是,要借给你,听到风,就会都来借,你说怎么办?借给你不借给他,行吗?所以,不是不借,是真不能借。”

    高志远听队长把口封得紧紧的,不觉心凉了半截:这要是借不到粮食,断了顿,可怎么办?生产队不借,个人更借不出来,因为,各家口粮都不宽裕,能将就吃下来,就算好的了。就是有人想借给他,也没法张那嘴啊!

    他看没什么办法,只得说:“那我走了。”便失望地走出了门。

    他正低头走着,忽听程队长大声叫道:“你等等。”他到了他跟前说,“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生产队外出搞副业(那时不准个人出外打工,生产队可以组织人集体出去打工,为生产队挣钱),给他们加工些莜麦炒面,要说那还是好莜麦炒面呢,就是莜麦地里长的走马芹没拔净,莜麦里有走马芹籽,吃着有股子邪味。他们说没法吃,吃不下去,就拿回来还在保管库里放着呢!那反正是不能吃的东西,再搁些日子,就得扔了。我明天和保管说一声,你拿去,看看能不能吃?要能吃就吃,不能吃也别强吃,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高志远先听队长的话,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了,心也彻底凉了。可没想到,队长也是在挖空心思帮他想办法啊!是啊,队长也有队长的难处,如果借给他粮食,开了这个口子,还闸得住吗?他先还怪他假大公无私假公正,不觉得愧疚起来。队长是管着全村二c三百口人的吃喝,那么容易吗?怎么能以一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他忙感激地说:“谢谢姐夫,可让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你家困难,我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吧。”

    他千恩万谢了程队长,走了出来,回到家中。恰巧,看见韩文义从他家出来,忙说:“文义哥来了,怎么走了?坐一会儿吧。”

    韩文义笑着说:“我来,这不你不是不在家吗。你回来了,那我就再呆一会儿。”说着,便和他一起进了屋。

    高志远的父亲看他俩进屋,就高兴地向高志远说:“这不,你韩大娘打发你文义哥给送些小米来,你看看,有二c三十斤。”说着,拎着一个米袋子让他看。

    高志远也吃惊地说:“怎么送这么多来?你们家吃粮也不宽裕,这得你们一个月的口粮!”

    高志远的父亲也说:“我说现在谁家吃粮也不够吃,让他拿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你说这么多粮食,我们怎好意思留下啊。”

    韩文义忙说:“我们家我妈不干活,吃得少,吃粮能够吃。我妈早就说给你们送点儿粮食来,中午志远在那吃饭,我说让他拿上,我妈说:‘志远那么耿直,他拿?’,就没让他拿,让我送来。你们别嫌少,将就着吃吧。”

    高志远的父亲忙感激地说:“哎呀,这多少啊,二c三十斤!你们娘俩口拿肚攒的,得攒多少日子啊!可谢谢你们了!”

    高志远也说:“这管我吃,还往这送,这恩情我怎么报答啊!”

    韩文义认真地说道:“你们可不能再这样说了,你们吃糠咽菜也太苦了,我们怎么也比你家强,帮点儿也是应该的。”他又拉着高志远的手转移了话题,“我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了,保尔可真是英雄!为了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最后瘫痪在床,双目失明,还写出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真是一块好钢!只可惜他和冬妮娅那么相爱,却没能走到一起。”

    高志远想从阶级立场,人生观等去给韩文义解释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破裂的原因,可一想那些大道理,韩文义还不能接受,就说:“怎么说呢,那个时代他俩的志向不同,所以不得不分手。”他又看着韩文义深有感触地说,“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能有个美好的结局,爱情也一样。”

    韩文义听了高志远的话,思忖了一下说:“是啊,牛郎织女爱情多美好,最后不也是让王母娘娘画了一道银河而分列东西了吗?许仙和白娘子是多恩爱的一对,最后不也让法海给拆散了吗?你说得对,美好的爱情不一定有美好的结局。”

    高志远听韩文义说这么多,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爱情,便笑着说:“行了,你别发这么多感慨了,你们的爱情没那么复杂,也不会那么曲折,一定是个圆满的结局。”

    “你不用安慰我,不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努力了,争取了,结局如何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他站起来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完,便走出了屋。

    高志远把他送出来,说道:“明天来啊。”

    “嗯,快回去吧。”便走了。

    高志远回屋,见父亲已熬好的菜粥,他便把从韩文义家拿来的蒸饺子热上两个。

    他父亲说:“晚上别热了,留着明天早晨热了吃,你割地省着饿。”

    他坚决地说:“热两个,你吃,少吃点儿糠,你都大便不出来了。”

    “没事,吃糠还有不便秘的。”

    他没听父亲的,到底热上两个,强迫父亲吃了。还有两个,打算明天中午热了,让父亲吃。他下决心这回不听父亲的,一定让他多吃些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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