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阙下,
“太子黑着脸,看起来心情不好,别招惹他。”
“散散散,大家都散开。”
隔着老远,郎卫们就感受到了刘据的怨气,纷纷从心地散开。
只剩下两个慢了一步的家伙阴着脸持戟站在原地,一脸霉样地守卫宫门。
“阿姊。”
马上就到宫门处分别了,知道阿姊心情不好,一直保持沉默的刘据扭头看了一眼卫长公主,还是开口说道:
“阿姊,你先去长乐宫,我要去一趟大将军府上,将他们几人安置妥当。”
“我自是要去看望母后。”
摇了摇头,卫长公主指了指身后互相扶持的“猪头人”:
“不过,小弟,他们四人我另有安排,就不劳烦舅父了。”
“阿姊可是要添新骑卒了?”
打量了四人几眼,刘据抿了抿嘴唇,想起舅父曾经感慨兵卒之艰难,还是开口道:
“阿姊,不是小弟我指责你,而是这些六郡良家子向来以武勇著称,他们追求的是战场上的战功,不是吆五喝六的贵戚骑卒。”
“!”
二人说着,身后的四人也竖起了耳朵,努力地瞪大红肿的双眼,双手紧张地攥紧,等待属于自己的发落。
心性最稳的赵大哥也是心口嘭嘭一跳,暗道:
“没有同僚打死,没有被愤怒的皇帝迁怒致死,反而被太子和长公主领走,毫无疑问,我们赌赢了。”
“但新的问题来了,是借助这次事件打上卫氏的烙印的风,从军当厮杀汉,还是当一个吆五喝六,谁也不敢惹的骑卒?”
“从军的发展前景广,有了卫氏烙印,只有一点能说道的军功,位子就嗖嗖地,跟坐火箭一样往上升。
只要没死在疆场上,临老一个杂号将军,一个关内侯稳稳的,运气好点,列侯也能摸一把。”
说完好的,赵大哥一皱眉,开始说起来坏的:
“……可这路子的缺点是风险太大,一个运气不好,连全尸都落不下。
毕竟刀剑不长眼,敌人可不会因为你背景大就不砍你,相反,背影越大,脑袋就越值钱,也就越危险。”
“就安全性来说,骑卒就好多了,只要你没有半途暴毙,一辈子骑卒安稳下来,少说有个四十年荣华富贵可享。”
即使说着好处,赵大哥还是一直皱着眉毛:
“……但缺点就是没什么前景,官职也不可能很高,临老能靠着卫氏当个六百石的关系户就不错了,关内侯是想都别想。”
这两个当中选哪个?
“呼~”
深吸一口气,赵大哥给了其余三人一个坚定的眼神,就竖起耳朵听着卫长公主回答。
赵大哥打定主意,要是卫长公主准备让自己当骑卒,那就大声说自己要从军。
虽然这么干,卫长公主脸上肯定不好看,但赵大哥为郎就是为了觅封侯,骑卒是万万不能当的。
“呼哧呼哧,嘭嘭嘭。”
其余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都喘着粗气,心脏嘭嘭直跳,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大喊。
“不然。”
摇头否决了刘据的骑卒猜测,卫长公主缓缓开口:
“小弟,你和李陵的关系不错吧?”
“关系还不错,喝过酒吃过晏,对了,他从弟李禹就在我手下。”
回答完问题,刘据耳朵一抖,敏锐地从话语中听出了不对劲,连忙问道:
“阿姊为何突然问这个?难道少卿出事了?”
“也就小弟你匆匆来往上林未央间,未曾听闻宫中刚刚传出来的大事。”
顿了顿,卫长公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色,对着刘据解释道:
“那李少卿,可是说了好大一番话,扬言八百骑出塞,效骠骑第二,献虏阙下。”
“现在整个长安都传遍了,大家现在都看着他李少卿,看这番话能不能办到,若是办到了,那他就是骠骑第二,若是没有……”
“嘿嘿,狄山第二。”(注一)
能说这么一大段话,卫长公主明显是起了兴趣的,不由向认识李陵的刘据问道:
“小弟,你和李少卿认识,你觉得他能办到吗?”
“……少卿为人谦而俭,与士信,颇得士卒死力,又是将门之后,领兵想来是不会弱的。”
沉默片刻,刘据先是肯定了一番李陵的能力,紧接着语气一转:
“可这出塞征讨匈奴,不只是看你的能力啊。”
“不说别人,就说少卿祖父李广,此人可谓是能征善战,国朝有目共睹的名将,更是和匈奴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匈奴秉性和其强弱。”
“可老将军每次出塞,不是迷路就是撞上数倍于己的敌人,虽然杀伤很多,但他自己的部队也损失惨重,弄到死,都不是列侯……”
说完李广,想起李陵,刘据不由摇头叹气,十分不看好地说道:
“而且,李陵只将八百骑,一旦出个什么意外,就别想回来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
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卫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姊,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几个扔进那八百人当中吧?”
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刘据哪还听不出卫长公主的意思。
“不行吗?他们不是想追求军功封爵吗?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多合适啊。”
长公主摆了摆手,语气重充满了不在意。
“阿姊……”
刘据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开口指责,而是看向赵大哥几人,问道:
“我刚刚说的你们都听见了,都知道李陵那有多么大的风险。
我问一句,有人愿意去吗?”
“……”
几年的太子生涯不是白混的,还算亲民的刘据早就从那些郎卫嘴里得知,良家子们诉求的往往不是什么安全、安稳,而是军功。
哪怕后者九死一生,十死无生,但只要有机会“封侯”,那他们就愿意去拼一把。
抱着这种心理,刘据把选择权交给了赵大哥几人,而没有说什么“我是为了你们考虑,所以你们就要当骑卒”的话。
“我们?”
心口不争气地嘭嘭跳动,赵大哥指着自己,舌头有些打颤地说道:
“太子您在问我们的意见?”
“告诉孤,你们的答案。”
微微颔首,脸上挂着招牌的温和笑容,刘据看向四人,眼中带着鼓励之色:
“不要担心孤满意与否,无论你们选什么,孤都会把你们安排得当,不会给你们小鞋穿的。”
“……”
四人对视一眼,交换了几个眼神,团队代表赵大哥上前一步,对着太子一拜,恭敬地说道:
“太子,我们想要从军,用手中戈矛,跟着李将军闯一个富贵来。”
“我说什么来着?正合适。”
四人的答案和自己的预期符合,卫长公主微微抬起下巴,冲着刘据,骄傲地说道:
“小弟,不要小看一个比你大十岁的姐姐的智慧。”
“不要以为就你就一个人知道民间疾苦,摆那副悲天悯人的臭脸。”
“……”
细细打量着卫长公主,终于从那张无死角的脸上找到了几缕皱纹,刘据这才夸张地惊呼道:
“阿姊,没想到你已是而立之年了。”
“嘎巴。”
额头蹦出一条青筋,双拳被攥得发响,卫长公主黑着脸,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嗯,你再说一遍?”
“阿姊真是光彩照人,春秋仿佛凝固,如二八少女。”
汗毛一竖,刘据露出从心的笑容,嘴里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假话:
“若是小弟我年轻个二十岁,也一定成为阿姊的爱慕者。”
“啪。”
脑门挨了一巴掌,卫长公主指着刘据,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
“年轻十岁?你刚及冠没几年,年轻二十岁那么点(伸手比划),知道爱慕这俩字怎么写吗?”
“啪。”
用力戳着刘据的脑门,卫长公主气哼哼地说道:
“我说,就算是说假话,你好歹也给我认真一点喂,别照搬那群老头子的话!”
“阿姊阿姊,小弟这不是为了讨阿姊开心嘛。”
任凭卫长公主动手动脚,刘据也不反抗,就一个劲地赔笑。
“啪,阿姊我不需要你讨我开心,好好说话。”
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刘据揉了揉脑袋,轻咳一声,对着四人说道:
“咳咳,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找少卿。”
“呼儿。”
捏着嘴唇吹了个呼哨,刘据朝着宫门外那群已经等待得有些焦急的郎卫挥了挥手:
“不用担心,我没事。”
“唏律律。”
长嘶一声,汗血马竖起耳朵,大眼睛瞅向刘据,猛地挣脱束缚,撒欢似地冲来。
“啪。”
侧身让过冲来的汗血马,刘据拉着缰绳,踩着一边的布马镫,十分顺畅地完成了翻身上马这个动作,赢得一片惊呼。
“哦哦哦!”
“嘁,耍吧,等哪天摔折了腿,你就知道什么叫规范骑马了。”
瞪了刘据一眼,卫长公主带着小跟班,摇着头离开了。
“走了走了。”
“蹬蹬。”
又借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汗血马才在缰绳的拉扯下,不情不愿地停下,慢慢转弯。
“蹬蹬。”
缓缓走到郎卫们身前,刘彻身指了指身后的四人,冲着他们吩咐道:
“分出两匹马,让这四个家伙骑上。”
“是。”
一位穿着明显要比周围家伙高上一个档次,千石官的太子卫率(lv,通律)点头称是,转身点了四个倒霉蛋:
“你几个,下马,两人共乘一匹,让出两匹马来。”
“……”
倒霉蛋们对视一眼,两人瘪着嘴,不情不愿从马背上跳下,在自己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把,马儿唏律律地跑向对面。
然后跳上了另外两人的马,四条腿晃了晃,整个马也抖了抖。
看到马儿被压榨,马主人的心里有些不好受,不敢冲着卫率嚷,只好对着自己背后的倒霉蛋吼:
……
注一,狄山,说起狄山,就不得不说他那句著名的“和亲便”,以及他那堪称戏剧的结局。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博士狄山曰:“和亲便。”
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
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
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由此观之,不如和亲。”
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
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
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
曰:“不能。”
曰:“居一县?”
对曰:“不能。”
复曰:“居一障间?”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鄣。至月余,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慑。——《史记·酷吏列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