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狠话,李陵迈开步子,逃也似地离开了。
“嘁,我抱你,我都不觉得丢人,你有什么可丢人的?”
嘟囔了一句,这位韩姓曲长揉了揉发麻的屁股,伸出手想让亲信来拉自己,却伸了个空,差点让自己把自己绊倒。
“啪啪。”
稳住身形后,曲长看向周围那些呆呆愣愣,只知道站在原地不动弹的乡人,不由气急败坏地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其他人喊来,咱们这就要去接收三百胡骑,又有兵马可带了!”
“哦,哦哦。”
乡人们这才迟钝地点了点头,麻利地收拾起干粮、箭矢,用力勒一勒束甲丝带,寻来自己的马匹,然后列队站好,挺胸腆肚地等待韩延年发号施令,就如以往等待他爹韩千秋发号施令一样。
看着面前这虽不多,只有十几人,却令行禁止的老卒,韩延年心中不免涌出一股自豪:
“这就是我的亲卫,如此精锐,如此悍勇。”
“只是……”
不过,方才被李陵一说,韩延年转头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位被刘彻正经赦封的侯王——成安侯。
“自从父亲死后,那些有能力的叔伯纷纷离去,剩下的这些老人空有一身武勇,却是接受命令接受习惯了,显得有些木楞,配不上咱列侯的身份呐。”
再一看面前这十来个令行禁止的老行伍,自豪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堪:
“我一个侯王只有十几个老卒护卫,可怜巴巴地去求领军司马,那司马跟打发乞丐一样给了我三百胡骑,这也太丢侯王的脸了吧?”
想到这里,破落侯王·韩延年的神色陡然一暗,自我安慰道:
“唉,罢了罢了,自己又不是正经侯王,这侯爵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能有这群老人跟随已经是饶天之幸了。”
“走,上马,跟我去接收充当向导的胡骑。”
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来的韩延年翻身上马,手中长剑斜指向前方,一马当先冲向左前方的归义胡骑群。
“唏律律。”
十几道嘶鸣声响起,乡人们又是夹马腹,又抽马鞭,纵马跟着韩延年从两辆武刚车间的宽大空隙中疾驰出中军,直奔归义胡。
“咚,咚咚咚。”
外围的胡骑们不敢也不愿阻拦中军来人,韩延年一行人简直比入无人之地还要方便。
毕竟无人之地只是无人,不代表没有障碍,而这些二五……咳咳,归义胡骑让开道路不说,人家还十分贴心地把那些同伴们乱扔的拦路障碍清理了出来。
以至于,韩延年一行不需要玩什么夹马腹跨越的高难度把戏,只是闷头往前冲。
“帐外不许纵马,来人止步!”
二三十位胡人面貌,却身穿皮甲,腰跨朴刀,背弓带箭的精锐骑士以一位将率打扮的胡骑为首,在一座四匹马拉的带帐大车前,拦住了韩延年一行。
不是所有的二五仔都殷勤到那个地步,一些二五仔还是很矜持的,他们不肯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汉人的冷屁股。
“好大胆的汉人,竟敢冒犯我王,通通拉下去砍头!”
“嘘,汉人狡猾,还是让同样狡猾的首领去打交道,你我且闭上嘴巴,等待命令。”
“闭嘴。”
拦下后方手下们的叫嚣,首领催动马匹上前,满是横肉的凶恶脸庞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贵司马已经派人告诉我王,不需要我部担当向导引路。”
“几位来此,是何意啊?”
虽不肯主动当舔狗舔汉人,但首领的态度也摆的很低,在询问之前还端出了李陵的名号,希望能让这群人有所顾忌。
好不容易逮住沙包出气,沙包好不敢反抗,自然是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喽,怎么可能听到一个人名就缩回去。
“司马?他算个什么东西。”
“耶耶我可是被陛下册封的成安侯,是正经的列侯,区区一个领军司马,敢跟我相提并论?!”
嗤笑一声,韩延年扬起马鞭,对着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就是狠狠一鞭。
“啪。”
一条泛红的鞭痕出现在脸上,更添了几分凶恶,毫无防备的首领被一鞭子从马上抽到了地上。
“首领!”
“快来人呐,汉儿要杀尽所有胡儿了!”
见状,身后的那二三十胡骑纷纷鼓噪起来,手也悄悄搭上了弓弦,摸上了刀柄,捻起了箭羽,做好了战斗准备。
一方面,作为部落中的精锐,普通胡人眼中的上等人,他们必须要挺身而出,去维护给予自己特权的首领。
另一方面,作为前·匈奴人,遇到欺辱后,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反抗,不是什么隐忍。
“住手!”
捂着那被抽出鞭痕的左脸,首领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先是压下族人们的骚动。
然后转身看向稳当当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韩延年,和他身后那十几名同样抽出兵刃的汉军老卒,以及周围那些被动静吸引,却没有出手,只是面色复杂围观的普通族人。
“在三百族人里面被外来人拿鞭子抽,却得不到族人的拥护,还有比自己更失败的部族首领吗?”
暗暗叹了口气,首领是咬碎牙齿和血吞,递上左脸被抽了,连忙递上右脸:
“这位贵人,您来找俺们这些胡蛮子是为了什么?”
“尽管说来,只要俺们能答应得下来,俺们都答应。”
“哼,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抬那人来压某。”
韩延年满意地冷哼一声,拿马鞭敲了敲首领的脸:
“啪啪,这不是白挨了一鞭?”
“是,贵人教训的是。”
马鞭正好敲在左脸的伤处,偏偏首领不敢出声,只好强忍疼痛,弯腰作答。
韩延年一改在李陵面前装孙子的态度,趾高气扬,用鼻孔冲着面前的首领,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我来这,就一件事。”
“呼~”
在只有听到一件事,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首领也开始大表起了忠心:
“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贵人说了,俺们拼了命也要办到。”
“还请贵人说明那事是什么,咱们这就去办事。”
“简单,只是让你们跟着我,去和你们之前的老大哥——匈奴拼命而已。”
恶意满满地笑了笑,韩延年收起马鞭,从身后掏出一台上好弦的弓弩,明晃晃的弩失正对着首领,弩失上还泛着油光呢!
“咕噜。”
喉头耸动,首领把那到了嗓子眼的骂娘咽了回去,扑通一声跪倒,向前膝行几步,抱住眼前的马腿,泣不成声:
“贵人,我部只有一千帐,这三百骑已是我部一半以上的壮男了,不要说全部拼死,就是死伤一百人,也是天塌的大事。”
“咚咚,还请贵人开恩呐。”
“啪。”
再度扬起马鞭,一鞭抽在首领那布满尘土的额头上,皮肉倒卷,血肉和尘土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咚咚。”
身体顿了一下,然后首领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全不顾额头还在流血的伤口,继续咚咚地死命扣头。
“哗。”
马鞭垂下,染血的鞭子随着马匹的呼吸而晃动,韩延年看了一眼对面已经快要爆炸的三十胡骑,明白现在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森然的语气缓和下来:
“两个选择,要么挑五十死士,要么三百骑全上,死生……”
“五十骑,愿为贵人效死。”
抬起头,大半张脸被混合泥土的黄褐色血液沾染,狰狞的首领做出了选择。
“这才对嘛。”
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韩延年收回垂下来的马鞭,那挂在腰间的手弩也退掉弦,重新放回背后。
“我就不在这妨碍你选人了,你先选,选完了去中军找我,报成安侯的名号,会有人把你带到我面前的。”
韩延年知道自己在这,这胡骑首领肯定不好明晃晃的威逼利诱,挑这五十死士还不知道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索性直接离开,让他尽情施展,只要挑选完,带着死士去找自己就好。
“唏律律。”
一行人掉转马头,迎着路旁众多归义胡遗憾的目光,疾驰出胡骑群,再度从武刚车间的空隙插入,返回中军。
“哗啦,首领,首领。”
贵人一走,身后那忍耐多时的精锐胡骑连忙上前扶起首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首领,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那十几个汉卒虽然棘手,可咱这有三百人,一人一刀,也足够把他们剁成肉泥了。”
“还不是那群贱民拖累了首领和咱们,要是没有他们这三百多人,就光咱们三十骑,哪里去不得?”
“是了,就算咱们宰了这贵人,冲了出去,剩余的三百族人也会被那旁边的汉军绞杀殆尽,幸存的人也只能逃亡匈奴,留在塞内的全家要被杀光。”
看着首领额头的狰狞口子,一位胡骑突然一拳砸到地上,忿忿不平地说道:
“哼,哪天若是俺们胡蛮子得了势,非得让这些贵人也跪下磕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肉做的,会不会觉得疼。”
“三百人,哪来的三百人?”
指了指周围那些还保持着欢送姿态,满是遗憾神情的族人,魁梧的首领瘫在搀扶胡骑的怀里,不顾崩裂伤口的风险,自嘲地笑笑,仰天悲呛:
“我部归降十数载,底下那群贱民早就被那狗皇帝用钱收买,如今是一心为汉人卖命,就像是那被骟的马一样纯良。”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死士的事情一说,别说五十个人,一百个人都能凑齐。”
“我哪里是顾及他们,我是在顾及你们啊!”
声如杜鹃啼血,首领挣扎起身,额头伤口崩裂,汩汩血液混合着泪水流下,悲凉地看着懵懵懂懂的精锐胡骑们:
“要是刚才决定动手,不用那些汉卒动手,那三百贱民怕是要一拥而上,把我们这群老爷给砍了脑袋,趁着新鲜送给贵人。”
“他们敢?!”
“不对,既然他们不听,那为什么会跟随首领响应汉人的征召?”
除去无意义的怒吼,倒是有几人还算冷静,发现了问题所在——既然不听话,那为什么要响应部族首领的征召出塞?
“哐当。”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铜印,上面写着“李司马部胡骑屯屯长”一行字,首领死死攥着铜印,声音愈发低沉:
“那是因为我有这个,有了领军司马派发的铜印征召,族人会响应,如果没有铜印就征召,族人们只会把我绑了送官。”
“……”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压下了一切的愤怒和质疑,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才有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复杂地说道:
“看样子,我们休屠部是真的亡了啊。”
“当然是亡了。”
“一个是上面有老爷们拼命压榨,即使整天起早贪黑地放牧,可隔三差五就要饿肚子,一旦遭遇雨雪灾更是要死掉全部牲畜,只能选择去替人放牧,换取可怜的口粮。”
“一个是皇帝出钱,县官供养,只要放好牛羊马,就能衣食不愁,再也不用担心雨雪。”
沉着脸说完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首领看向周围那些还尤不相信的亲信:
“换做是你,你选哪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