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周岁宴会
阳春二三月，百花竟相放。
夜风吹来，清冽中透着淡淡的香气，微微熏人。
沿途每一处有人住的尼房尼院，门口都挂有两盏纱灯，冲破漆黑的夜色，射出一束光亮，照得各处树影婆娑，人影绰约，更有低吟的诵经声与木鱼声传出，萦绕耳畔，带着一丝能涤荡人心的韵味。
使人心生敬畏，愈加虔诚。
陈荷与陈芳提着明瓦灯在前面领路，胡月手中抱着一摞字画，岑傅姆紧紧跟在张曦身侧，后面另有四名仆妇随在身后。
一行人，不紧不慢。
直至看见自家尼院前的两盏纱灯时，灯上糊着阿娘的法名妙静，张曦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灯亮的方向，指引着回院的路。
心有期盼，方能欢喜。
张曦踏进尼院，朝着灯火通明的起居室走去，正看见慎妪掀起帘子从里面出来，“小娘子回来了。”
“阿妪。”
张曦喊了一声，“我阿娘呢？”问完，风风火火就要往屋子里走，往常她从外面回来，阿娘都会从屋里迎出来。
“小娘子，娘子不在，下午去竹院那边，还没有回来。”
一听这话，张曦当即顿住了脚步，困惑地望向慎妪，竹院里住着先帝元后李氏，自从前年春节里拒绝阿娘派人送过去的食物后，就再没有接触了，“怎么回事？”
“下午的时候，听说竹院的李庶人病得很严重，娘子带着田疾医过去给她看病，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留了下来。”慎妪回道。
李氏入瑶光寺只身一人，身边没有服侍的人。
“阿妪，阿娘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张曦问向慎妪。
“娘子没说，”
慎妪摇了摇头，“仆已经做好晚食了，留在院子里，是担心小娘子回来后院子里没人，现在小娘子回来了，仆去竹院看看，小娘子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别乱跑。”
“知道了，阿妪快去吧。”
张曦说完，想到寺里虽有斋堂，但那边没有服侍的人，况且竹院又是人人避讳之地，怕是没有比丘尼过去送饭，于是交待慎妪，“阿妪过去，顺便带上一份晚食，那边怕是还没吃上饭。”
“唯。”慎妪应一声，刚才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做晚食的时候，多做了一份，看着张曦又说道：“小娘子是现在用晚食，还是等娘子回来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阿妪自去忙不用管我。”
张曦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带着胡月进了右边的书房，陈荷陈芳跟着，倒是岑傅姆留了下来，陪着慎妪去了小厨房。
今日阿耶给的字画，在长秋寺时，张曦只粗略看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鉴赏。
因此，一进书房，张曦一头就扎了进去。
——*——*——
“娘子，小心点。”
华令仪一出竹院的门，脚下突然打滑，慎妪眼明手快忙地扶住她，“娘子，你是不是头晕？仆说，让你早点回去，偏不听，弄得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食。”
“只是一顿，没什么大碍。”
华令仪扶住门框，门口的纱灯没有点燃，眼前唯有慎妪提着的一盏明瓦灯，照亮脚下的半丈地，火光微弱，却仍旧能看清台阶上，苔痕苍翠。
旁边的竹林，有夜风吹来，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
在这漆黑寂静的夜里，尤显得格外阴森。
“走吧。”华令仪回过神来，扶着慎妪的手，离开了竹院，回到自己的尼院，想着小女儿在里面，冰冷麻木的心，才开始渐渐回暖，慢慢热乎起来。
物伤其类。
所以听到李英娥病重的消息，她才会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只是没料到，短短几年，李英娥会苍老成这样，已呈油尽灯枯之势，这个院子，好似一口枯井，吞噬了她的生命。
“阿慎，你等会儿，去一趟主持的禅室，告诉妙德，让她派两个比丘尼来照看李庶人，所有的花费，都记在我名下。”
慎妪听了，忙劝道：“娘子，你又何必插手呢，你今日请了田疾医看诊，已算是尽心了，你没见其他人都没有管，避得远远的，娘子没必要去惹这个麻烦。”
“再说那个妙德，更是个躲事的，今日一天都没出现过，仆去传话，她也不会听的。”
“让你去，你就去一趟。”华令仪明白慎妪的担心，然而，她既然知道，就不能坐视不理。
她对李英娥，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成分。
于她来说，更是前车之鉴。
不过慎妪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瑶光寺的妙德法师，的确是个躲事的。
她派慎妪过去传话，未必能管用。
“你过去时，提醒她一句：宫里那位，还没发话让李庶人死，要是李庶人死了，她也要承担责任的。”
慎妪瞧着自家娘子态度坚决，只得应声唯，“娘子先回屋用晚食。”
“不用了，我不饿。”华令仪直接拒绝，相比于晚食，她更想见到女儿，所以没回起居室，直接往书房走去。
“阿眸。”
“阿娘回来了。”张曦抬头，望向阿娘咧嘴笑了笑。
这一笑，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在华令仪看来，如同一道强心剂注入心间，走过去，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在看什么呢？”问完，目光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七八幅名家字画上。
饶是先得了慎妪的回禀，华令仪仍旧暗暗吃了一惊。
再想想，又释然，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投其所好，无所不用其极。
心里冷哼一声，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抱着小女儿的手却愈发紧了，直到张曦被勒着不舒服，华令仪才松手，“阿眸，时候不早了，把这些都收起来，早点回房歇息。”
“好。”张曦应了一声，她也的确有些困了，并且，阿娘的神情很不对劲，自进来后，抱着她的手就不曾松开过，让胡月叫了陈芳进来帮忙收拾。
“阿娘，李庶人的病怎么样了？能救吗？”
“你别管这些。”华令仪抱着小女儿回到起居室，亲手给小女儿洗漱安寝，没有假手其余仆妇婢女。
这却使得张曦越发肯定阿娘的异常。
十分困意，登即飞了七分，张曦趴在阿娘怀里，见阿娘什么都不愿意说，只好撒娇道：“阿娘，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华令仪轻嗯一声，搂着怀里的女儿没有松开。
她比李英娥比刘玉等人，多了三个孩子。
心有牵挂，才不至于那般绝望。
——*——*——
张曦想去竹院看望那位前皇后，却让阿娘拦住了。
华令仪不仅阻拦住小女儿，连她自己也没有再去过，只是遣慎妪常过去看看，偶尔送些吃食过去，或是让田疾医过去诊脉。
到底没有挽留住李英娥的性命，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李英娥死了。
慎妪第二天过去送午食时，才发现。
彼时李英娥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华令仪让慎妪去告诉妙德法师，直到晚上，妙德法师才命人用一裹草席，把人扔到城外乱葬岗。
华令仪听说后，怔忡良久。
本朝奉行薄葬，前几代帝王墓，不设陵寝，以土垒坟，不设明器，敛以时服，也因此影响到了整个社会的丧葬风气，但入土为安的观念，一直没有变。
“阿妪，你让何山准备一口薄棺，在北邙山选一吉地，把人安葬了。”华令仪吩咐道。
慎妪一直不愿意自家娘子多管闲事，但死者为大，这一回，她没有劝，应了声唯，心里好一阵嘘唏。
又听华令仪不放心叮嘱道：“阿慎，你跟着一起去，代我亲自送她入土为安。”
“仆明白。”慎妪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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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英娥死后，华令仪越来越不愿意见外人，凡有上门的，除了几个通家之好，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张曦兄弟姐妹几个发现了，再来瑶光寺，几乎不带人进来。
张曦身边只留下傅姆和胡月，偌大个尼院，只住五个人。
六月，阿摔的周岁宴，华令仪没有出寺，在周岁宴的前一天，让大女儿带了阿摔过来看一眼，当晚走的时候，瞧着小女儿张曦喜欢逗阿摔，于是让大女儿把她带去了崔府。
阿摔现在还不会走路，刚会喊耶娘，整日里咿咿呀呀，喊着耶耶娘娘，张曦教了一下午的从母都不会说。
上了马车，瞧着小妹依旧契而不舍，张昑伸手把儿子抱到自己怀里，含笑道：“阿眸，你别白费力气了，他阿婆教了好几天，现在都不会喊婆。”
“或许我再教教就教会了。”张曦伸手捏了捏阿摔肥嘟嘟的脸蛋，“阿摔，是不是这样呀！”
这五年里，张曦的脸一直让长辈捏来捏去，如今她终于可以捏别人了。
果然白嫩细滑，手感很好。
一场周岁宴，聚集了洛京所有名流，宴开三日，仍旧有人吃不了席，周岁当天，阿摔左手书卷，右手木剑，很是出了一把风头，也不枉费张曦今早一直把这两样东西放在阿摔面前，让他抓。
“我们家阿摔，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的，能出将入相，是不是呀？”崔阳颠着怀里的儿子，惹得阿摔一边咿咿呀呀地拍手叫唤，一边咧嘴淌口水，露出两颗小门牙。
张昑接过傅姆递上来的丝帕，凑过去给儿子拭口水，笑道：“那都是给外人看的，我们可别跟着起哄。”
说着，张昑伸手轻轻戳了戳小妹张曦的额头，“都是你这个鬼灵精怪，我今早还疑惑，你怎么总拿书卷和木剑去逗阿摔。”
“原来是为这个。”
“对呀。”张曦大大方方地承认，“阿姐，我可是在替阿摔攒名声。”这个法子，她在那一辈子里，听一位育儿经验丰富的老妪说过。
“就你能。”张昑斜乜了眼小妹张曦，转头朝崔阳伸了伸手，“把阿摔给我，外面还有许多宾客，你先去忙。”
“不急，等开宴的时候我再过去。”
崔阳举了举儿子，惹得阿摔咯咯直笑，口水直往下淌。
张昑忙用儿子胸前的围兜接住，“别闹了，阿摔最近在长牙，口水很多，等会儿糊到你身上，又得换身衣裳。”
今日都换了三身衣裳，还没玩够。
“不碍事。”崔阳说完，瞧着妻子敛住笑，俏生生的脸庞略略一沉，只得干笑一声，把儿子递到张昑手中。
张昑接过儿子，揩去口水，和傅姆一起给儿子换了胸前的围兜，一抬头，瞧见崔阳还在，于是催促道：“快去前院子，小心阿公找你。”
崔阳口上应承，步子却没有挪动，“十六娘今晚还住府里吗？”
“不住了，我今晚回瑶光寺。”张曦忙说道，昨日因她过来，姐夫崔阳去了书房安歇，使得她今早见到姐夫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急回去做什么，我昨日和阿娘说了，让你多住几天，我再亲自送你回去。”
“阿眸想回去，随她心意就好，再说，哪用得着你送，晚点我可以送她回去。”崔阳特意朝张曦眨了眨眼睛，等妻子望过来时，如没事人一般掩饰过去。
张曦有些摸不着脑袋。
张昑满眼疑惑地望了眼崔阳，“我怎么看，你比阿眸还急切呀？”
崔阳笑了一声，有些不自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我先出去了。”他得先走了，要不让妻子多问两句，他一个绷不住，就得露陷。
脚底抹油，跑得极快。
张昑倒没喊住他问个究竟，只侧头对张曦说：“别听你姐夫的，多住几日，陪阿摔一起玩。”
“不了，我明日还要和净空去兰台阁。”
“你一个小女娘，天天往兰台阁跑，成做什么样子？”张昑满脸不赞同。
“好玩呀。”张曦随口说了一句，对于小孩来说，这是一个万金油的借口，都不需要去解释。
“你就瞎闹，也就阿耶纵着你。”说完，张昑面色微僵。
张曦听了，小声地嘀咕，“说的好像阿耶不纵着你似的。”片刻，又鼓起勇气道：“阿姐，你有空的时候，去和惠坊给阿耶请安。”
张昑直接忽视，没有接，伸手弹了下小妹张曦的额头，“小小年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胡乱操心。”
张曦痛得喊了声哎哟，伸双手捂住额头，怒目横视大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