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仪眼风掠过滚落在齐王脚边的木桶, 面色青白,十分难看。
她不由庆幸, 好在方才木桶里头没装那些脏污的衣物。齐王素来爱洁,若那些东西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此刻的场景只怕是会更加让人难堪。
齐王眼风淡漠地自她身上掠过,眉头微蹙,“这是你最后一次向我传信。”
这是无声的警告。
林婉仪咬唇,心下情绪不住翻滚,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可殿下,这个地方实在太苦我快熬不下去了。”
齐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忽然有了几丝淡讽之意。
“熬不下去?”他语气轻柔, 无悲无喜, “熬不下去也得熬着,这可是你自己当初选择的路,不是么?”
齐王之所以今日冒着风险来见林婉仪, 一则是为了告诫她以后不要擅自与他联系,二则是因林婉仪信中的那些话。
只是令他都头疼不已的事情,林婉仪又怎能轻松应对?他虽觉有些可笑, 可同时心底又有另一种声音。万一林婉仪所言的法子真有几分效用,他今日不跑这趟,岂不是要白白错失机会?
齐王怀揣着这种矛盾心情,思虑一番后还是来了。
林婉仪虽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可从他口里突出的话却如一道惊雷炸响, 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不觉, 林婉仪眼中已然蓄上了热泪。
齐王的眉头可见地一蹙。
见状,林婉仪只好暗咬舌尖,微扬着脑袋将泪意给憋了回去。
齐王在原地默了半晌,最后沉声道:“就这样罢。”他轻挥宽袖,转身就走。
林婉仪惶恐至极,无数想法自脑中掠过,最后忍不住出声,“殿下留步!”
齐王不理。
“殿下,我听闻陛下下旨给你和周妙玉赐了婚,周妙玉性情跋扈,为人傲慢,想来殿下应是极厌这类人的。我知那顾惜宁不而今应当叫她宁安郡主了,殿下应对她有几分轻易,殿下若是不嫌,我这里倒有一计可为殿下解忧。”
此话一落,齐王竟真顿住了脚步。
林婉仪眸光微沉,暗暗吸气。
齐王缓缓转身,眸光轻抬,“你说。”
林婉仪得了他首肯,忙撇开脑海里旁的想法,细细道:“婉仪不才,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经常看他处理各类事务,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小本事。殿下这次的事看起来似乎已然步入死局,但也并非没有可破的法子,端看殿下愿不愿用。”
齐王沉声打断她,“你无需卖关子,有办法你直言。”
林婉仪垂眸,“其实这次的事情,就如同做买卖一般,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而今的情形下,那周家小姐在就如同一件儿交易的货物。因这货物乃是陛下所赐,为长者恩旨,故而殿下万万不能推辞。当然,在世人的眼底,这件货物的确也是极好的,毕竟周家乃百年世家,底蕴很是深厚。周妙玉本人性子虽鲁莽了些,却是晏京里身份不俗贵女,论门当户对,在她身上自是挑不出错处。所以殿下若想要推辞这桩婚事,那就是殿下抗旨不尊,不识抬举了。”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陛下赐下的这件儿货物完美无瑕,完好无缺。”她眸光沉了些,语气陡然一沉,“若这件货物名不副实,表面齐整,内里却肮脏不堪呢?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殿下你不主动要求退货,陛下也绝不可能放任此事不管,相反他必然会追究此事。”
“陛下无需担忧,到时候就算追究起来,也是他周家的过错,与殿下你无丝毫关系。”
齐王眼眸陡然一眯,落在林婉仪身上的目光不可避免带了几分审视。
都说最毒妇人心,今日观之果然不假。
林婉仪的法子虽毒,但也的确如她所用,一旦事成,必能奏效。
以她之力能想到这么多,已足见其心机之深。
只可惜,她还算漏了一些东西。
周家的人又不是蠢货。
永昌帝才刚赐婚周妙玉就出了事,到时候旁人自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且就算毁了他与周妙玉的婚事又能如何?阿宁的头上还不照样顶着他陆昭行未过门妻子的称号?
不过她今日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些东西。
上一世,他为了获得陆昭行的支持,多次想与陆家联姻。
本来他是将目光放在大房的陆姝身上的,那时他已与林婉仪订婚,正妃既定,只有侧妃空悬,且陆姝并非嫡女,若是能抬个侧妃,对她而言也是高攀。
只是很快他便发现,陆昭行对这个陆姝并不上心,反倒是对府中的表姑娘十分看重。
当时他觉得奇怪,便让人一直留意阿宁的事。
直到最后查出阿宁与陆昭行乃同母兄妹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此事之后,他一直暗自观察,发现阿宁的确很是入陆昭行的眼,于是便将她纳入了自己的目标。
他开始靠近她,试着吸引她的注意,可她却始终不为所动。反倒是他,在此过程中竟渐渐对她上了心,等回过神来时,她已在他心里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他苦苦接近,无奈阿宁一直不应他。
所以最后他在太后千秋上设了局,让她失身于他。
最后陆昭行为了遮掩此事,她才不得不嫁给了他。
思及此,齐王眸光微黯。
上一世阿宁曾在京郊不幸遇刺受了箭伤,好在谢昭路过才救了她一命。
那次阿宁被射中的地方乃是肩胛骨,那箭不偏不倚,正好是从她锁骨附近的胎记穿过。伤好之后,阿宁原本的胎记被疤痕覆盖,加之林婉仪有心遮掩,所以他一直没发现阿宁才是嘉德长公主逇骨肉。
重活一世,齐王不想再以那种卑劣的方式得到她,于是他早早出现在阿宁眼前,本想以行动打动她的心。
齐王很清楚,以陆昭行对她的看重程度,只要是她点头的人,他必然会为她达成目的。
只是未想这一世,阿宁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林婉仪的出现都是他有意安排。上一世他能成事,宋家与嘉德长公主在背后没少出力。这一世他若想再登高位,必然不能放下这个机会。所以林婉仪这世不但出现了,还因他重生之故,比上一世出现的时机还要早。
只可惜千算万算,却算不过老天。
阿宁原本竟与他有婚约在身,却因他这多此一举,生生与她擦肩而过。
齐王眸底幽深,脸色有些难看。
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上一世那样做了。
平西侯府。
陈允道:“大人,监视林婉仪的人传来消息,齐王与她还有联系。”
陆昭行在桌案边忽而抬首,眸光变了几变,点头,“我知晓了,继续派人盯着,若有任何异动,务必要第一时间回禀。”
陈允目露疑惑,提到齐王语有不屑,“大人,按理说如今这情形,你应当让王嬷嬷出来举证在圣上面前撕开齐王的真面目才是,省得他继续暗地里作妖。”
陈允乃是陆昭行的心腹,自然对他处处维护。
这么多年来,他难得见陆昭行开一朵桃花,自然是希望他家大人能修成正果。
陈允又道:“还有,那个商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入了掖幽宫后一刻都没老实,一直都在想法子出去。”
陆昭行挑眉一笑,“出去?真是天真,你见过哪个入了掖幽宫的能出来的?”但凡入了掖幽宫,要想出去唯有一条路,只能是横着出。
“时机还没到,现在动了他们太不划算。”现在让王嬷嬷出面,固然会让齐王元气大伤。
可以陆昭行对永昌帝的了解,就算此事现在捅出,齐王那边顶多只会流一阵的血。
流血自是痛苦的,可总有伤愈的时候。
有的人,光是叫他流血是不够的,最好是让他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陈允见陆昭行胸有沟壑,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陆昭行又问,“王嬷嬷那里如何?她身子可好?”
陈允回以一笑,“大人放心,一切安好。”
嘉德长公主对他家大人似乎并不算太满意。
所以他家大人只能走迂回路线,先讨好王嬷嬷。等到日后真相大白,王嬷嬷也能在嘉德长公主的跟前替他说些好话。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帝王端坐于鎏金龙椅之上,他头顶华丽藻井,脚踩飞龙脚踏。
乾坤尽握于手,山河尽在脚下。
这便是帝王之风,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永昌帝一个眼风,郑全扬着拂尘上前,例行道:“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报?”
诸位大臣捏着手头的笏板相互对了对眼神,好些人又看往陆昭行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而后齐声道无。
永昌帝以手压了压眉心,沉声道:“那便退朝。”
就在永昌帝起身要离去的时候,一名言官步于殿中,直身而跪,目光灼灼似含光,语气沉郁,朗声道:“微臣斗胆,冒死进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