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槃金
端阳节后几日,暑气渐盛。白昼愈发的变长,卯时未到外头也就蒙蒙亮起来。
晨间,城北的公鸡刚刚叫过了三巡,白夜澜已经穿戴整齐,在院中练刀。
这间名为“泠居”的院子是白映泠为她向白助求的十一岁生辰的礼物,彼时白映泠练字恰好小有所成,故而主动揽下了起名题字的活计。
“泠”字取清凉僻静之意,引喻这院子是个肃静安宁的所在,然而自白夜澜搬进来之后便风雨无阻的晨起练刀,“泠居”竟是一日也没有消停下来。白映泠住的地方不算远,每每白夜澜的刀气将院中原有的树木盆景劈的七零八落噼啪作响时,她总觉得这是白夜澜对她无声的抗议。
“听上去像是‘邻居’一般,我不喜欢。”
说这话时白夜澜那张神情寡淡的脸,白映泠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院中就只剩下西南角的草人——那些残枝断柳剩余价值的结晶。
“四姐,早。”白夜澜走到草人身边,扎下马步。
“若你这般唤它被四妹听到了,她定要跟你讨个说法。”
院门口,白锦言矮身进来,手中抓着一只不安分的鸽子。
“待会儿再练,四妹给你写了信。”
白夜澜瞧了瞧那鸽子背上的一簇灰羽,伸手解下绑在鸽子脚上的芦管。
白锦言松开手放了那鸽子自己回巢,扬了扬手中另一根芦管道:“大哥命我给爹报平安,我先走了。”
白夜澜点点头,目送着白锦言出了院子,方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芦管。芦管的两端皆用蜡密封过,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蜡封的表面,本该光润滑腻的地方略略凹下去四个不起眼的小方块,这是她与白映泠定下的暗号,用以确定信在路上未被人拆看掉包。她松了口气,麻利的将仔细卷好的信纸展开。
“老七亲启,伤好勿念,不日归家,万千珍重。泠谨启。”
依旧是白映泠那熟悉的字迹,寥寥几句并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只是那一句“万千珍重”不禁让白夜澜注意起来。她将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边嚼边想着白映泠究竟是想提醒她提防些什么。
用过早饭,白助向白锦言问起白锦安与白锦琅的事情来。
“大哥今早刚送了信来,说是货物已经押到南直隶,且亲自送了柳家的工头上了往北直隶的船,他已与四妹动身返程,顺利的话望日前后便能到家。”
白助满意的点点头,他七个子女中性格最像他的当数老四白映泠,但他最信任欣赏的却是老大,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成熟懂事,深谙作为长子的责任担当,照顾弟妹操持家事,面面俱到。如今取代他接管家中生意亦是思虑纯熟,八面玲珑,故而他才放心将柳家这笔大生意交给白锦安。
“琅儿那边呢?黑山的事可还顺利?”白助又问。
“黑山那边似乎有些棘手,”说着,白锦言攥紧了拳头,“四妹不在,雪狼寨的妖女又带着手下为难于三弟。”
白夜澜听见那父子二人提到宴千语,忽然来了些兴趣。
“怎么回事?”
“三弟五日前到了黑山脚下的巫领镇,那姓宴的见是我白家的车队便要见四妹,三弟道四妹尚未回来,她便放出话说除非见到四妹,否则绝不放行。由着是小活,三弟带的人也不多,不敢与他们硬碰硬,现下已经在镇里困了五天了。”白锦言越讲越气,握拳锤了下椅子扶手。
“上次澜儿提起这雪狼寨新来的寨主是个女子?”
“话虽如此,可爹你说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会占山为王,还到处寻衅惹事,这宴寨主定是个人老珠黄的粗鄙妇人。”
白锦言说的解气,一旁听着的白夜澜却禁不住心里发笑,若是叫白锦言见到那宴千语的真容,定要被那“人老珠黄的粗鄙妇人”惊的掉了下巴。
“爹,言哥,三哥那边,或许我能想些法子。”白夜澜放下茶杯,云淡风轻。
白家早会结束已接近巳时,白夜澜回房换了套轻薄的素色贴里,又翻出件釉蓝色褡护,匆匆的出门去了。
今日是约好陪柳眠去看望槃金武行的老武师,亦是柳眠的师父顾唤影老爷子的日子。
白夜澜未料到自己主动应承下宴千语之事会让白助与白锦言那般错愕,一边掩饰着在紫山发生的种种一边说服他们将这件事交给她去办颇费了些功夫。等她赶到城南槃金武行对面的茶摊时,柳眠早已到了。
“抱歉,家中有事,耽误了一会。”白夜澜远远看见柳眠坐在树荫下的桌边,加紧脚步跑到她近前。
“不急,师父正在打拳,我们待会儿再进去便好,”柳眠招呼小二又摆上一只茶碗,倒了些凉茶推到白夜澜面前,“看你跑的急匆匆的,先喝口水。”
白夜澜扯了扯贴里的高领,她不喜与生人交往,故而平日衣着总是随便一些,今日突然穿的正式,倒教她一时难以适应。
两人在摊子边喝完了一壶凉茶,柳眠与武馆的小童交代过后,就拉着白夜澜一道进了门去。
武馆建的十分规整,四进的院落气派非常,小童在前引着两人穿过垂花门拐上游廊,绕过正厅中扎马步练木桩的人群,来到稍稍僻静的后厅。院中,一名穿着玄色短褐的白发老者正扎着马步闭目凝气,一见到那老人,柳眠快步上前,单膝着地低头唤道:“师父在上,弟子柳眠,前来拜谒。”
“我道是谁,原是眠儿回来了。”那老人陡然睁开眼,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他虽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宽松的短褐罩在身上却丝毫不显得堆懈,挺拔的身子就像是一棵迎风而立的万年青,虽历经沧桑仍不失气魄,只一眼,白夜澜便看出这老人的外家拳已臻至化境,若与这老人交手,就算她止危在侧也难保鹿死谁手。
“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屋里说。”他将柳眠扶起,目光径直落在了白夜澜身上。
“对了师父,这位是我朋友,姓白,名夜澜,听我要来探望你,就一道跟过来了。”柳眠稍适侧身,将白夜澜介绍给顾唤影。
“小子白夜澜,见过顾前辈。”白夜澜躬身拱手,朝着顾唤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免了,这位小友既是眠儿的朋友,一道进来喝口茶吧。”
两人随着顾唤影一道进了内堂,不多时,方才领路的小童便端了三杯茶回来,青瓷茶杯中氤着红茶的浓郁香气,金色的茶汤亦是十分诱人。
“师父这些年身子可好?”重归师门,柳眠显得十分兴奋,她环视着堂内的陈列摆设,尽管过去了七年,但熟悉的感觉仍然十分强烈。
“一把老骨头而已,谈不上好与不好的,也就是随便打打拳,与你的师兄弟们过过招还算过得去。”顾唤影吹开几片茶叶,抿了一口尚有些滚热的茶水,接着道:“平日不觉得,今日看到眠儿都这般大了,日子真是快呀,一晃七年了。”
“是,上次见师父竟是七年前了。”柳眠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淡,白夜澜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心知她定是触景生情,想起在北方漂泊的日子了。
“眠儿可还记得临别前为师与你说的话?”
“弟子当然记得。”
“那今日眠儿来见我,可是悟出你自己的‘道’了?”顾唤影放下茶盏,目光灼灼的望着柳眠。
“弟子愚钝,不敢自称为‘道’,只不过见了一些事,想通一些事而已。”柳眠笑道。
“嗯,如此也好,人生一世,事事循道,难得糊涂啊。”
“多谢师父教诲。”
“甚好甚好。”
柳眠与顾唤影兀自说着话,不明就里的白夜澜在一边听的一头雾水,她不知这师徒俩有什么约定,更是想不清柳眠为何道谢。
“我看这位小友,也是习武之人?”
顾唤影突然话题一转,关注起白夜澜的动静。
“是,她是城中白家镖行的人,在家排老七。”柳眠担心白夜澜不愿开口,抢在她前面介绍到。
“哦?竟是‘鬼刀’白助的女儿,想来平日使得柳刀吧。”经柳眠这一说,顾唤影似乎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颇感兴趣。
“回顾前辈,小子使的确是柳刀,名唤‘止危’,只不过不知前辈为何唤家父‘鬼刀’?”白夜澜从未听人提起过白助的事情,她到白家时,白助已经很少亲自走镖押货,故对白助的名号并不是很清楚。
“那都是早些年的事情了,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也是应当的,早些年你白家刚来苍南城站脚时,你父亲白助便是凭着一双出神入化的柳刀将这十里八方的山贼流寇打的落花流水,而鬼刀的名号来自于一场擂台,他只用了一招便将对手击倒,当时在场的没人看清他怎么出的刀,那时起大家就鬼刀鬼刀的叫开了。如今想来,还真像亲眼见见那柳刀的威风。”顾唤影意味深长的看了白夜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眠也听出了顾唤影话中深意,同样兴致盎然的朝白夜澜巴望过来。
见柳眠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白夜澜自是不愿意扫了她的兴,拱手道:“夜澜不才,敢请前辈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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