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秘密
白夜澜赶回巫领镇时,天色微明。
晦暗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唯有一人一骑孤单的穿梭在转瞬即逝的月光下,模糊的轮廓无声地奔行着,最终停驻在青山客栈的酒旗之下。
镖队的早就启程开拔,剩下人去楼空的客栈浸溺在黎明前的沉闷空气之中。
看着紧闭的大门,白夜澜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拐进了通往后门的小路上。
乌漆的后门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她正要伸手去推,就在此时,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惨淡的月色下,柳眠出现在白夜澜的面前。
“阿眠?我以为你定然歇”
她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被闯进怀中的柳眠打断。柳眠抱得很紧,紧到白夜澜甚至可以感受到她促乱的呼吸和心跳。
“这是怎么了?”白夜澜抚着她的背,沙哑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怎的这般迟。”
她声音颤抖,无言的诠释着心中的不安。
“夜路难行,我走得慢些。抱歉,让阿眠担心了。”
白夜澜手扶在柳眠腰间,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大步跨进门去。
二楼的客房漆黑一片,只有一点寂寞的烛火摇曳其中,望着那细微的光亮,白夜澜双膝一沉,跃进房中。
她垂下头抵住柳眠的额角,轻轻的在唇畔落下一吻。
“我回来了。”
柳眠醒来时,白夜澜并未在房中。
身边床榻上些微的温度让柳眠有些恍惚,昨夜,准确的说是今早,白夜澜那突如其来的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浑噩的记忆中只剩下她温润的呼吸还有唇上软糯的触感。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怔忡中,好似在确认着什么一般,柳眠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唇角,指尖轻软一片,仿佛还留着白夜澜清冷的味道,这种想法只在脑中闪现了一瞬,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响起。
“醒了?”
白夜澜端着水盆走进来,肩上还搭着一条帕子。她将帕子浸湿,递到柳眠跟前。
“昨夜你忽然发起热来,现下可好些了?”
她坐的极近,脸上还挂着些未曾擦去的水珠,干净的眸子好似一泓清泉,让柳眠禁不住想到她特有的清冽味道。
于是,苛责着自己的非分之想,柳眠脸“腾”的泛起红晕。
“嗯?脸这样红,是不是还热着?”
不明就里的白夜澜伸出手,想要试一下她的体温。
“我,我好得很,只是有些,有些饿了。”
身子向后躲了躲,柳眠一把将帕子铺在脸上,遮住双颊的绯红。
“那我去弄些吃的与你,莫急。”
白夜澜起身离开,留下心有余悸的柳眠在屋中冷汗连连。
不多时,小二端了一些清淡的素炒上来,两人简单吃了几口,打点行李返程上路。
巫领镇与远处绵延的黑山被甩在身后,这般光景仍带着昨日的余味,但同行两人的心境皆已不同于来时的轻松。
“夜澜,”沉默的跑了一上午,柳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昨日在雪狼寨,宴千语说的你仍当自己是白家人,是什么意思?”
白夜澜端坐马背上,挺拔着身子塌了下肩,仿佛无声的叹了口气。
“阿眠你可否记得,四姐曾提过我被白家收养之事。”
柳眠忽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宴千语她怎会知道此事?”
白夜澜扭过头来,目光中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缰绳拉紧,马儿随之顺从的停下脚步。
“她派人查了我的身世,并以此要挟我替她做事,可笑我爹从未想过瞒着我,我自是不怕她的。”
她眸中忽而敛起微茫的柔光,声音莫名的让人心安。
“那她为何突然答应放我下山,又为何放了镖队通过?”
“我答应写信,她对四姐那般执着,我既遂了她的愿,她又何苦为难与我。”
柳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未再追问。她连抽了几下马鞭赶上白夜澜,两人一路向苍南城而去。
白夜澜到家之后三天,白锦安与白映泠回了苍南城。
一去月余,这两个最为得力的孩子不辱使命平安归来,白助自然是喜出望外,天未大亮就命白夜澜与白锦曦在城外守着,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告知于他。
两人在城外坐了两三个时辰,远处的道路上渐渐传来人声马吠,荡起一片激扬的尘埃。白夜澜还未站起身,白锦曦已经翻身上马,巴巴今日迎了上去。
“大哥!四姐!”
他一脸雀跃,声音大的队尾都听得清清楚楚,跟在后面的镖师们看见六少爷竟特地跑到这荒山野岭中迎接他们,亦是心感慰藉。队伍里沉闷的气氛渐渐被归家的喜悦充斥,风餐露宿多日的汉子们纷纷聒噪起来,兴高采烈的讨论起自家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来。
“六弟,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临近队首,白锦曦调转马头,与白锦安比肩共驾。
“嘿嘿,这不是想大哥了吗,上次你回家呆没多久就匆匆忙忙的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话。”
白锦曦挠挠头,天真淳朴的样子全然不似一个弱冠少年。
“哟,只想大哥不想四姐?我真是好生嫉妒啊。”
白映泠心情不错,嬉皮笑脸的与他们调侃起来。白锦曦被她说的有些脸红,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作答。
这边正笑话着白锦曦的莽撞,另一道身影不徐不疾的靠上近前,见了那马背上的人,白锦安微微扬起眉毛。
“老七竟然也来了?这倒是新鲜啊。”
阴阳怪气的口吻,刻意嘲弄的表情。
白夜澜垂着头,拱手道:“大哥,四姐,爹命我与六哥前来接洽。”
她声音不高不低的,刚刚好让跟前的几个人听得分明。白锦曦翻了翻眸子,不动声色的剜了她一眼。
这个人,总是这么不识时务。
白锦安不再搭理她,兀自打马走开,白锦曦一步不落的跟着,不屑再与白夜澜有什么交会。
“傻站着做什么,快回去吃饭了。”
白映泠凑过来,一把拍在她的腰上,催促着她跟上来。白夜澜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终是夹紧马腹追过去。
镖队浩浩荡荡,飘荡的青乌兽旗穿过城中的大街小巷,聚集在题着“忠义守本”的匾额下面。
当家白助站在厅中,面前是他曾随他走南闯北的兄弟。
“今日得见兄弟们平安归来,白某喜不自胜。紫山之事想必大家也都晓得,白家镖行创立十余年,未曾有过这般惨重的损失,然即便如此,在座的各位仍愿与我白家交托信任,白助在此先行谢过。来日方长,望诸位鼎力相助,不胜感激!”
他抱拳躬身,正气凛然,几缕白发藏在鬓间,见证着时光在这个刚毅男子身上的斑驳痕迹。
“为答谢各位兄弟,白某不日将在家中设宴,除我白家人外,柳兄亦会携二位公子前来,还望各位赏光一聚!”
因紫山之事略显压抑的众人皆为柳步尘出席的消息感到讶异,柳家工匠技艺精湛,但脾性也是出了名的傲气,其中当数柳步尘特为尤甚。若他不愿,无论出多少钱请他开炉冶兵,定会被拒之门外。即便是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亦会一视同仁。而如今,柳步尘能冲着白助的面子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把酒言欢,纵然家中有天大的事也绝不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镖头设宴,我等定当出席!”
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句,其余人纷纷附和效仿,堂中登时热闹起来。
“既然如此,大家今日便早些回家歇息吧,待我与柳兄定下时间,自会给各位送去请帖。”
言罢,镖师们也不再多留,各自请辞,离开了镖行。
听见前院纷乱交杂的脚步声,提着热水往屋里走的白夜澜有片刻的失神。
若她不是白夜澜,那此刻作为镖头站在白助身边的人或许就不是白锦安,那些肯定和认可也同样归属于她。只可惜,假设终归是假设,她永远逃不脱白家幺女的身份,就像她的鬼目永远不会消失一般。
“老七!你死哪儿去了!水都凉了!”
白映泠忽然咆哮起来,声似激雷,透过单薄的窗纸直直砸在白夜澜耳边。
她不禁哂笑起自己的轻浮,有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无谓的困惑迷茫只是平添烦恼,既已那样决绝的断了自己的念想,就不该踌躇彷徨。
“就来,莫要叫唤了。”
推开溢出水汽的屋门,她的身影消失其后。
晚饭过后,白家后堂中一片和乐融融。柳家这笔大活儿干完,镖行的盈利足以支持着一家人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年,作为家里中流砥柱的白锦安没有辜负白助所托,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化解了危机,此等功劳自然成了这场小型聚会的焦点。白砚清与白锦曦不停的打听着途中的经历见闻,听他风轻云淡的讲述如何领着镖队脱险,如何激昂士气令大家同仇敌忾,还有如何收拾白夜澜的烂摊子。
“爹你也莫要责备七妹,她年纪尚小,接触家中活计没有多久,能做到这样已是极限,不可求全责备。”
他态度谦恭,一副为人兄长的宽厚模样。
“大哥说得对。如今七妹能力有限,日后多加锻炼或能像大哥一般为家中出力分忧。”
白砚清附和了白锦安一句,话中亦是十足十的通情达理。
白助点头,颇为满意的看着白锦安,原先以为他对白夜澜甚是排斥,现下看来,大概是彼时年少轻狂,故而才做出那有悖为兄之道的事来。
“锦安和泠儿这些天长途跋涉,今日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锦安随我去柳家与你柳世伯商榷宴客的日子,莫起的太晚了。”
白助起身,白锦安跟着一道离去,其余五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刚走上游廊,白夜澜忽然被大力拽住,回头去看时,白映泠正扑簌着眼睛一脸期待的望过来。
“老七”她欲言又止,咬着嘴唇显得甚是娇羞。
“四姐有事?”
“家中暑气重,我刚从北边回来睡不着。不如去你那院子”
“那,四姐可是想让我陪你练刀?练的累了定会睡得安稳。”
白夜澜凝眸偏头,一番话说得颇为认真。
“半月不见,没想到你这装傻的本事突飞猛进啊。”
“夜澜不知四姐此话怎讲。”
“你那院子,凉快,我,歇在你那儿,可明白了?”
她语气刻板,一字一顿说的十分清楚。
“明白了,那就依四姐的吧。”
白夜澜拱了拱手,嘴角牵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就在白映泠调戏白夜澜不成反而吃瘪的时候,白助的房中骤然传出瓷器爆裂的脆响。
“胡闹!谁准你私下里去查你妹妹的身世!”
一道暴喝劈头盖脸的砸向白锦安,他眉头紧锁,却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
“爹,您既已知祖父不惜为了这个怪胎违抗圣命,害的我荀家不得不隐姓埋名来到这穷乡僻壤,为何不肯为我荀家正名!难道就甘心让我荀家永远苟活在这下等行当之中,一辈子顶着虚假的身份过活吗!”
“逆子!你怎敢妄议长辈的决断!荀家是你可以自称的吗!不过是知道了当年一些皮毛之事就在这里信口雌黄,当真以为你羽翼丰满可以将白家掌握在手中了?”
白助气极了,在烛火的映衬下,花白的鬓发随着起伏的胸膛摇曳银光,冷哼一声坐在正中的扶椅上。
见白助恼羞成怒,白锦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我自知失言,可荀家祖祖辈辈都是御用的铸匠,此等荣光断送在我辈手中,您百年之后怎有面目去见九泉下的先祖!我们不计前嫌养了她那么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回报这份恩情了!有这等稀世之材,只要您肯出马,定能锻出绝世神兵!若我们将其献上,以圣上九五之尊的气度,定不会追究祖父之罪,我荀家便可光明正大的立于世间!此等光耀门楣的好事,何乐而不”
“住嘴,你这个孽障!澜儿是你妹妹,你怎狠得下心说出这话?就算是非亲非故之人,以血肉之躯铸剑冶兵亦是人神不容的大罪,你怎会,怎会这般恶毒!”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白锦安脸上,他两耳嗡鸣,口中也泛起浓重的腥气,白助眼眶欲裂,恨不能即刻将这不孝子逐出白家。
“白锦安你记住,澜儿是我白助的女儿,你的妹妹,若是你再敢打她的主意,我定把你逐出白家!滚!”
丢下一句话,白助拂袖而去。白锦安伏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有一刻,他切实的感受到白助盛满的杀意,纵然鬼刀已经隐退多年,但与当年相比,如今他的功力也只高不低,那扇的自己头昏脑胀的巴掌就是最好的证明。
“都给我等着我定会重振荀家之名”
他抹去嘴角温热的血迹,轻嗤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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