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入迷局
“小兄弟,你都跟我二人一路了,若是有事,不妨现身相见。”
白锦安在驿站前停下脚步,空荡的街巷里只有他的声音悠悠不绝。
无人应声,显然跟踪之人并不想这般轻率的暴露自己。
“那就休怪我失礼了。”
他轻嗤一声,忽而折身掠向背后的堆叠的木箱,刀起刀落,那足有一人高的箱子便化作破烂的木板纷纷崩落,将其后瑟瑟发抖的少年惊的跌坐在地。
“你是何人?”
白锦安狭起眼睛盯着被刀刃抵住脖颈的孩子,后者显然吓得不轻,嘴唇都跟着一道哆嗦起来。
“我再问一次,你是何人!”他厉声喝道。
“公子刀下留人!”
远处忽然匆匆跑来一男子,按住白锦安握刀的手。
“想来刚才匆匆一面还未及向公子细说,我是”
“陈师傅,您这是何意?”
陈实的话被打断,白锦安并不想再花时间听他啰嗦一遍。
“冒昧打扰公子实在不该,然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向公子详询,”陈实顿了顿,四下环视过后附耳道:“荀先生尚在否?”
此话一出,陈实的初衷白锦安便心下了然,他纳刀入鞘,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拱手道:“适才在下失礼,陈师傅可是祖父故人?”
“果真是荀家公子!我便说荀先生铸晟暮并非传闻,心系国运,忍辱负重,当真是大家风范!”
不惑之年的汉子热切的表达出自己对荀家的敬仰,红光满面,白锦安在一旁听着,十分受用。
“此处非为谈话之地,锦安今日也无甚要事,陈师傅若是方便,不妨一叙。”
他大大方方的向陈实发出邀请,谦逊儒雅的模样倒教人将片刻前那剑拔弩张的场面抛诸脑后。陈实听他这样讲,连忙点点头,跟细伢子交代了几句,便随着白家兄妹二人一道去了市集上的酒馆。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昌人,陈实对这城中的街巷酒坊自然甚是了解,带着白家兄妹穿过几条巷子,三人便进了一家临江的酒馆。
未时刚过,店中并无多少吃酒的客人,一行人便捡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今日得见荀家后人,陈实心情大好,唤了小二来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盛情难却,白家二人也不好再扭捏什么,风尘仆仆走了数日,这一桌的好酒好菜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晚辈替祖父敬陈师傅一杯,荀家没落已久,您却仍挂念着他老人家,若祖父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欢喜。”
“这是哪里的话,荀公子风度翩翩,沉着稳重,荀老有孙如此,着实让人羡慕啊!”
说罢,陈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锦安笑了笑,跟着抿了一口,又为陈实斟满。
“晚辈初来乍到,对这南昌府中的情况不甚了解,不知陈师傅可否为晚辈指点一二?”
白锦安说的隐晦,陈实常年与那阔绰人家打交道自然也明白他话中所指。筷尖蘸了些茶水,一笔一划的在桌上边说边写。
“南昌府乃是江西道的枢纽,道中下设十三府,虽同为四品官员,但南昌知府的地位较之其余府衙要高上许多,道中诸般事宜也定会经由南昌知府过目。除知府外,江西道监察御史亦是这十三府大小官员年关岁末登门走礼的对象。江西道两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今日你已见过一位,若公子近日得闲,不妨再往那南昌府衙走上一走。”
白锦安点点头端起酒盏,压低杯沿敬了陈实一杯,看上去很是受教。
酒过三巡,除了以茶代酒陪在一边的白砚清,两人皆带了七分醉意,午后暑气上涌,即便是在江边也不觉清爽。白锦安稍稍拉了拉交襟的领口,收在怀中的一方细扁木匣随之露出一角。
“方才见荀公子的佩刀也是不俗之物,可是出自荀老之手?”
“陈师傅问的可是在下的倚冥刀?”
白锦安颇为豪爽的将刀解下递给陈实,接着道:“若论资排辈,我这倚冥比起晟暮还要年长一些。此刀为曾祖所铸,当年祖父举家南下,这刀便从祠堂中请出来,在下行束发之礼时家父将此刀交与我,至今已有十余载了。”
他说着话,落到长刀上的目光有些疲惫的沧桑,举杯浅啜一口,宛若自言自语道:“荀家传承近百年,所铸宝器无数,然风光散尽后,流传给后人的也不过三把柳刀而已。”
陈实将刀递还白锦安,对他方才一番无心之语起了些兴趣:“荀公子所说我有一点不明,除晟暮倚冥,荀老生前可还留下哪副名刀?”
顺水推舟的发问让白锦安神志清明不少,他轱辘着眼睛扫视了隔间一番,将怀中的匣子小心翼翼的掏出来,压低声音道:“不瞒陈师傅,祖父用当年炼化的活人钢铸了两把刀,其一为晟暮,其二乃是家妹的佩刀,止危。那刀阴柔至极,邪气甚重,祖父顾忌刀魂作祟,便取三寸断其刀锋,这匣中装的便是止危的残刃。”
镂着暗纹的乌漆木匣缓缓打开,朱红绒锻上一段银亮的残刃静谧的昭显着锋芒,只消一眼便让人冷汗森森,说不出的窒抑。
“这”
陈实话未说完,白锦安便迅速合上匣子,妥帖收入怀中,望着他的目光中尽是不可与外人道的肃然。
午后,白映泠倚着树干,在阴凉下细细擦拭刀刃,叶隙间偶尔漏下的光斑经刀身折返照在一袭淡青衣袍的白映泠身上,似为她素净的着装缀上夺目的花纹。
一心专注在擦刀上的白映泠并未察觉穿透和煦日光投来的隐匿视线,全神贯注的样子却让瞧着她的人更加移不开目光。
“嗯?看什么这般欢喜?”
“无事,你找我作甚?”
宴千语绕过桌案,将正要踏出一步的顾风聆堵在房门口方寸的地界上:“在这里说便好。”
顾风聆心中好笑,这记仇的小丫头仍对雪狼寨那晚自己偏袒柳眠的行为愤愤不满,然她面上却无甚波澜,将手中一张纸递了过来,扬了扬眉道:“这是柳眠捡到的那竹简上所留的内容,烧黑的地方有些不清,我推测着大意勉强译了一遍。”
大致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宴千语才忽而记起那晚柳眠所说的竹简一事,现下想来,也有几日未见她了,不知整日在做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随思绪起落变换,抬眼望向顾风聆,后者突然轻笑道:“若心中惦念,不妨亲自走一趟,何必问我?”
在这个老狐狸面前,心事总是藏不住的。
剜了她一眼,宴千语坐回桌前,将记着译文的信纸搁在案上。提到柳眠,她心中总有个疙瘩。
“她可知道竹简内容了?”
“不曾,此事现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顾风聆迈步走进屋里,袖管一拂,木门应声关牢。她靠着木椅上的软垫,神态慵懒,拢手端起一旁的茶盏,还未贴到嘴边,宴千语的声音骤然飘过来。
“茶与药性相冲。”
“你有关照我的心思,不如想想如何与柳眠摊牌。”
悻悻放下茶杯,顾风聆的神情转而严肃起来。
“那是我的家事,不消你来操心。”
“那白映泠呢?她可记起你是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聊天方式终是惹怒了宴千语,她蹙着眉,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你有闲心打听我的私事,可是对锦匣下落胸有成竹了?白夜澜的死活你不在意,但我若是将你的盘算尽数告知柳眠,不晓得她会作何反应?”
论起话中带刺,宴千语的道行也称得上炉火纯青,流放边关的一程让她早早学会了保护自己,彼时年岁尚小,忍耐方为上策,而今羽翼渐丰,周身的锋芒便开始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
大抵是心情大好,一番激烈言辞未如预料一般让顾风聆暴跳如雷,她只轻嗤一声,眯着眼睛回敬道:“做好分内之事,莫要操心旁的。”
“你也是,好自为之。”
见顾风聆没有要走的意思,宴千语抓起那纸条推门而去,那般僵持的气氛着实让人不爽。屋中只剩顾风聆一人,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绕到窗边向院中望去。
空无一人。
“阿眠,在吗?”
白映泠挂着擦拭一净的刀敲响柳眠房门时,撞见了同样前来寻她的宴千语。
熟悉的眉眼与树下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宴千语脑海,她的脸腾的一下烧的通红,好似躲在楼上偷看那人的秘密被揭穿一般局促起来。
“四姐?还有宴姑娘?”
柳眠无心的解围将兀自遭受道德拷问的宴千语解放出来,她硬着头皮率先走进屋去,精疲力竭一般陷进椅子的靠背中。
“先前你给我的东西,顾风聆已解出来了。刚好白姑娘也在,不如一道进来听听?”
用理直气壮的假象极力掩饰着适才的异常举止。
“哦哦好的。”
宴千语的虚张声势显然起了作用,白映泠迟滞的应了一声,随手关上了门。
“影报主上,偶察主上离殿,令麓出南相迎,今行至北都,特以此禀,切问定夺。”
柳眠将纸上的内容念了一遍,皱起眉头望向宴千语。
“除了一纸信文,顾当家未再些旁的?”
白柳二人皆是一头雾水,顾风聆译出的内容晦涩难懂,单凭字面意思解读便是想破头也猜不出苍夔的意图。
宴千语摇摇头,沉吟片刻道:“主上,指的当是苍夔,离殿想来指他离开白鬼族封地,后面的内容,我亦不了然。”
“遑论他为何突然离去,其中的‘北都’又指何地?”
白映泠又看了一遍,指着唯一一处看上去像是地名的二字问道。
一时无话,宴千语抿茶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长久的静默中,三人各怀心思却又无法直白的表达出来,较之紫山时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现在虽然对彼此的了解更加深入,然彼时的轻松闲适却再找不回来。
白映泠叹了口气,纵她自小走南闯北,可一场夜宴过后,白家的分崩离析仍让她心生迷惘,白夜澜之于白锦安乃是不共戴天之敌,若当年皇上不曾寻到她,那荀家仍会如日中天,安宁稳定的生活也顺理成章,然而即便她比白锦安更早知晓白夜澜的身世,仍动摇不了这个小妹在她心中那份家人的重要地位,无论是曾经的活泼机灵亦或是母亲过世后的封闭疏远,在她眼中,白夜澜只是个活的倔强且辛苦的孩子罢了,即便她又背上了白鬼族人这么个沉重的身份,依旧改变不了分毫。
“小姐,道中传信。”
骆栖川的声音适时的打断了众人愈发灰暗的回想,宴千语应了一声,骆栖川便一如既往的将密函亲手交到宴千语手中旋即麻利退出房去。
密函展开,宴千语一行一行的扫过其上内容,这般场景本无可厚非,然宴千语的神情却将其余二人的疑虑悉数激荡起来。
“随我来一趟,残片下落有眉目了。”
匆匆赶往顾风聆所住的雅苑,刚绕过院墙便瞧见顾风聆也神色仓促的推门出来。四人相顾不语,随着顾风聆折回雅苑的小楼中。
“你这般急切,可是吴道为传来的消息?”
顾风聆瞟了眼宴千语手中捏着的栗紫色信函,对她三人来此的目的几分了然。
“嗯,吴先生的眼线在南昌府发现白锦安身上带着锦匣,传信来问如何处置,”宴千语边说着边望向顾风聆,后者古井无波的表情倒教人颇为在意,“你倒是并不惊讶?”
“非也,不过觉得这消息来得过于蹊跷罢了。”
面对三人疑惑的目光,顾风聆并未急着解释原因,她将另一份密函递过去,入目的是全然陌生的字迹,只言片语落在偌大的纸面上显得有些寂寞。
“南直隶处,见桑赫携残刃。”
这两份内容别无二致的密文,仿佛在勾画出一个巨大的阴谋,毫不掩饰的等着猎物别无选择的落入其中,顾风聆嗤笑着叹气,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坚信着早已逃离白鬼族的掌控,到头来不过是愚人自欺的假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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