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南在街上踉跄而行,像一个飘飘荡荡的孤魂。
耳边无限重复着一句话,令他几欲发狂。
“我凭什么相信你?”
原来这就是他在她心中的位置,连可以信任的程度都达不到。
他还以为自己多重要呢,结果今天就被老天一盆凉水浇过来,从头到脚,从皮儿凉到了心儿。
他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刚见她的时候,那么颓废落魄,混在乞丐堆里没人认得出,自己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可就是移不开眼,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世上,所以这个闲事,他管了。
再见是蜀中武林大会。他猜她会去,她也确实去了,在武林大会上,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她口含鲜血哈哈大笑的模样像长了根,挥之不去。
抛弃魔教的身份,加入唐门,成为唐门的第二个门人,他好像连犹豫的细节都没有,只知道陪着她,一直陪着她,就够了。
她颓废的样子,坚强的样子,躺在草地上叼着青草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的样子,唐门开业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原来有些东西,已经那么深了。
还有她不相信他的样子。
薛淮南感觉有一只手,刺破他的胸腔,折断肋骨,伸进去捏住心脏,狠狠旋转了一圈。
好疼啊。
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
李怀先如往日一样,照例是要去唐门溜达溜达的,忽然看到前面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有些眼熟,等他又看了几眼,那不是薛淮南么?这小子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薛淮南,你怎么啦?”
薛淮南猛地回头,双眼血红的样子将李怀先吓了一跳,“生病了?”说着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啊,你到底怎么啦,不要吓我。”
薛淮南抬头看看天边的霞光,不想把情绪发到别人身上,勉强扯出个笑容,声音疲惫不堪,“我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小毛病。”
李怀先再三确认薛淮南的状态,无奈他坚持说自己没事,也就随他了,把手往他肩上一搭,“走吧,我请你吃水煮鱼和凉糕去!”
水煮鱼三个字触到了薛淮南的开关,让他愣在那里。
他恍然想起,唐清焰不止一次神情落寞地说,再也吃不到父亲做的水煮鱼了。时至今日,他还能感受到她眼底那份哀伤。
原来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再去相信人了而已。
李怀先见薛淮南眼睛忽然又有了光亮,风一样地跑了,有些莫名其妙,摇摇头也走了。
薛淮南一路跑回二店的后院,发现唐清焰还保持着先前坐着的姿势,没有动过。
而她眼里,有后悔,有悲伤,还有不知道该如何相信别人的迷茫。
薛淮南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抬手轻轻为她擦去泪水,“别哭,清焰,别哭,我没事。”
唐清焰眼底光芒暗淡,她知道自己深深地伤害了他,“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
薛淮南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没事,我都知道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呢?”
唐清焰双眼无神,命运加诸在她身上的苦痛,每一个细节都被完整地体现出来。
薛淮南笑笑,“这样吧,你不是有很多□□吗?你在我身体里下毒吧,解药归你。”
唐清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连摇头,神色慌乱,“不要!”
薛淮南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吃下了一颗。
唐清焰冲过去,扒开他的嘴,“不要!你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薛淮南!”
薛淮南脸上是决然的微笑,声音嘶哑,“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唐清焰双手捂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像是怪自己,又像是在怪其他。
薛淮南无声地轻抚她瘦削的脊背,给她安慰。
许久,唐清焰抬起头,脸上泪痕依稀,伸手去掏他的衣兜,“你刚才吃的是什么药?”
掏出来一颗暗红色药丸,薛淮南点点头,“就是这个,”说着从另一边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丸子,“这个是解药,我从密室里拿出来的,五年前造的,不知道有没有坏掉。”薛淮南自嘲道,脸上一副怕吃到假冒伪劣产品的表情。
唐清焰严肃道,“把解药吃了!”
薛淮南摇摇头,“不要!”
“快点!”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唐清焰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施展轻功去抓薛淮南,奈何他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抓在手上也有办法溜掉,你追我赶跑了半天,唐清焰也没抓到薛淮南,只得在心底暗暗发誓,得想个法子让薛淮南把解药给吃了。
□□和解药是薛淮南去密室里翻找出来的,□□吃进去,没有任何症状,潜伏在身体里,直到一年之后,爆发出来。
薛淮南心甘情愿,唐清焰内心有愧,两人就这么混着,薛淮南不肯吃解药,唐清焰则想方设法一定要他吃。
真是两个奇怪的人。
不过,从这次起,唐清焰将自己所有的事务,都分给了薛淮南一半,由两人来共同处理。
这天两人去三店巡查,正好遇到一个故意挑事的。
三店的掌柜见他们来了,长长地出了口气,“门主,你们终于来了,我正说要派人去找您呢。”
唐清焰让他别着急,“怎么回事?慢慢说。”
掌柜的看了一眼大堂,小声说道,“有个找事的,说吃了我们的饭菜肚子疼,要我们给个说法。”
薛淮南道,“那就按普通找事的处理不就完了?”
掌柜的还是有点眼力的,“但是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有些背景的,小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门主来定夺。”
“什么背景?”
“揽月楼。”
唐清焰略想了想,笑道,“既然是同行就好办,没你的事了,去照管店里吧。”
“是。”掌柜的行了礼仍旧进去做事了。
大堂里有个二十多岁穿布衣的青年男子在地上打滚,脸上布满痛苦的神色,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引的大堂里的食客都在围观指点。
唐清焰勾起嘴角,眼睛里酝酿起做坏事的光芒,附耳在薛淮南耳边说了几句,两人赶紧走过去。
薛淮南扶起在地上打滚的青年,唐清焰赶紧道,“哎呀这是怎么了?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青年捂着肚子做出痛苦的表情,“都是这家黑心肝的饭店,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脏东西,我现在腹痛如绞,连死的心都有了!”
唐清焰露出吃惊的表情,“哎哟!那可了不得了,快让郎中给你看看吧。”说着向薛淮南使了个眼色。
薛淮南会意,搭了脉,发现他确实体虚拉肚子,但是是一天以上的症状了,而且是轻微的中毒症状,绝不会是刚刚才吃坏的。
将手伸到青年肚子上使劲一按,青年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一边挣脱薛淮南的手,“你这庸医,那么用力地按我肚子,想疼死我啊!”
薛淮南拈了两下并不存在的胡子,作出沉思状,“不应该啊,这位小哥明明身体康健,没有毛病啊?”
青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
唐清焰刚要说话,一个围观的人出声道,“这两位是唐门门主和门人。”
青年一听,知道自己被耍了,露出愤恨的表情,“你们唐门欺人太甚,我要报官!”
“何事如此吵闹!”外面走进来一对巡街衙役,领头的人吼道,围观之人立马噤声。
唐清焰向领头的抱拳行礼道,“林捕头,您来得正好,揽月楼一个伙计在我们酒楼吃饭,吃出毛病来了,可能要烦请您请一个郎中来,以示公正。”
青年没想到他们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却等到官府的人来了才说出来,顿时有些慌乱。
不过自己的身体确实有问题,等郎中来了一验,自己自然有理。想到这里,又稍稍有了些底气,“你别管我是哪家酒楼的,反正我就是在这里吃坏肚子的,你们唐门三店就是有问题!”
林捕头看上去很有威严,打了个手势让他噤声,“就这条街上的回春医馆,我让人去请裴郎中,让他老人家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事。若有事,出诊费唐门三店负责,若无事,出诊费你自己承担,还要和我们走一趟。”
唐清焰道,“林捕头公允,唐门三店接受这个处置办法。”
青年也点头接受。
不一会儿捕快带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裴郎中,在这蓉城有口皆碑,是行医一辈子的老郎中了。
裴郎中身子健朗,声音中气十足,“来之时捕快小哥已经和我道清了原委,谁是病人?”
青年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伸过去给郎中诊脉。
裴郎中仔细感受了一下脉象,薛淮南的手段自然瞒不了他。青年应该先是有些轻微中毒,不过是一天前了,而刚才又被带着内力按了一下肚子,脉象恢复得和正常状态差不多。
见裴郎中意味深长地瞥了自己一眼,薛淮南回了一个求前辈帮忙的眼神。
“你这小子,脉象正常身体康健,为何要假装有病?”
“不可能!”青年不相信,“你这个庸医,和他们串通好的吧!”
林捕头见青年始终不信,又找了一个郎中来诊断,这个郎中没发现其中的异常,结论还是没病。
林捕头将青年以聚众闹事的罪名带走了,唐清焰和薛淮南对了个眼神,私下感谢了裴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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