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大别山麓,一村名辛冲,自古穷僻。是为冲,并无溪流所经,乡民苦旱。
冲之西数里,山阿有兰若,驻一僧一沙弥。僧极有修为,而懒于行。寺田蒿草杂树,狐兔生焉。僧每于近午,令沙弥托钵于村民。化得些许,辄分两日食,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次日,若僧诵经至误其餐时,沙弥则曰:“饿毙矣!待徒儿烹热,以飨我师。”僧曰:“靡费柴薪。置日下温晒即可食也。”
有村民辛氏者,丁众而地寡。谋于僧曰:“寺田广而多废,何不赁之?若赁,愿以五石荞麦租。”僧注目于沙弥良久,心怜其羸弱,乃合十曰:“然。”既而曰:“租粮可免之,日备一斋足矣。”自此,僧c弥每午一至其家。某日,僧于斋次曰:“斋饭甚美,施主之茶水缘何苦涩不堪?”主人曰:“时值久旱,塘水涸矣。所食,乃阳沟冬储雪水也。”僧曰:“村无水井乎?”答:“无泉。”僧抚掌叹喟。
一日,僧诵经于堂,至精妙处,闻喝彩声。举目上顾,有野狐踞梁间。僧曰:“尔听经十余载矣,愿皈依否?”狐曰:“以异类见弃否?”僧曰:“我佛无类。”狐曰:“愿。”僧曰:“受我佛戒,当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僧乃摩其顶,与沙弥同受具足戒,俱法名,沙弥僧曰戒躁c狐僧曰戒嗔,互以师兄弟称之。翌年,僧圆寂。
戒躁僧苦山民之所苦,经年蹿行于荆莽,遍踏青山,终于冲口外十余里处探得暗泉,逆泉脉而索,至辛氏向储雪水之阳沟得泉眼。使人开凿,竟得一美泉也。水色若淡乳,味甘冽。村人欢呼不已。辛氏献堂屋,改为亭,覆于甘泉之上,额匾曰:“龙泉”。村民更竖碑曰:“饮水思源”。历数百载沧桑未之变也。戒躁僧归真,乡里塑像以供奉之,敬之谓“大师”,香火不绝。
戒嗔和尚不堪冷落,往洞中苦修,希冀一日功成,逾盖师兄,得以生受人间烟火。术既成,语于村民曰:“昔者,吾师兄为尔等解困;今者,本大师将为尔等脱贫也。”言已,往龙泉略施小术,泉水立化为醇酒,更匾额为“酒泉”,易碑曰“致富感恩”。
初,村民治具取酒,贩与冲外邑人,所获颇丰。未几,因取酒多寡,时起纷争,至邻里怨隙生焉。辛氏更以祖上阳沟及宅基地之所有权,诉诸有司,得“产权明晰”之支持。自此,村民取酒需支付“泉主”银两。居二年,辛氏于大邑起酒泉龙居,集房地产c服务业c钱庄于一身,年入亿万许。辛冲失水之利,则重蹈前辙矣。村民不堪桶装水之高昂资费,或远走他乡为打工仔,或独守旱田以苦撑,或鬻地另谋生计。虽然,辛冲之gdp陡涨,人均财富值居“发达”水准也。
酒泉之产,以“仙人液”名之,虽千金亦难买。有业内人士曰,其“臊味冲天”。时,达官贵人偏好仙人液之骚,每于席次,相抱开房,虽下属c同僚c人妻,至姨亲表戚,并无异致。
忽一日,杨戬公干过邑,饮少许,觉天眼忽明忽暗,甚异之。强以观之,有妖氛起于辛冲山北。戬祭啸天犬缚狐僧至。戬曰:“大胆妖孽,仙人液为何物勾兑?”狐曰:“狐溺而已。”戬斥之曰:“以便溺食人,德何存?”狐曰:“时人不较德,在乎金银c性满足而已。小狐于五百年之道行,未敢藏私,‘一便一溲,当思来之不易’也。以仙人液现世,一则为经济图,二则为民生计,三则为官吏刚需也。狐溺较诸胎盘c五灵脂c熊胆汁,更具灵性,何罪之有?”戬仰天无语。既久,叹曰:“道德将废,虽真人无真知;标准不存,况俗众有俗求乎?”
下篇
辛冲以“仙人液”称世,无何,地方于村c邑间新建公路卅余里,其阔逾十丈。途经处,高楼林立,酒幡压云,霓虹蔽日。宝马香轿,凤辇龙车,络绎不绝于途。为弘扬文化,尚于酒泉之左,建万坪广场。移土以填壑,东山不复存焉。昔戒躁大师之香火庙,已沧海而桑田矣。广场之央,矗狐僧戒嗔之铜像,高九丈九尺九寸九分,黢黢生辉。
冲西之旧寺,另起神殿二座,其一为戒嗔狐僧生食烟火处,金碧辉煌;其一非道非佛,乃哥特式基督大教堂也。专家云:“和谐社会,东西合璧,彰显包容”。
杨戬昔日之叹喟几成谶语。“道德将废,虽真人无真知;标准不存,况俗众有俗求”,已为地方充分解读,新开发之“仙人液”系列酒,即有“真人知”c“俗众求”诸版本。据悉,“俗众求”者乃“百姓喝得起”之入门版,售价仅一千八百金;“真人知”为进级版,司马司徒司空“三公”专用,售价一万八千金。
某日,李白过“太白居”,为酒香所诱。窃思:“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胡不小酌以解忧?虽囊中无多,姑作“俗众求”,未尝不可。诣店,呼酒一戽。饮次,视账单,惊呼:丹丘生耶!虽五花马c千金裘,呼儿将出,亦未足其数也。店小二尚彬彬有礼,曰:“此处非大唐,太白亦非星君。无真金白银,勿得作少离想。”正窘处,有大堂经理排解:“无妨。诗仙之靴,虽破敝不堪,权贵高力士,尝代为除之。此乃雅物,聊补酒资可矣。”李白因得跣足而亡,自此不复言“将进酒”,终身空余“万古愁”耳。
初,凡界外,偶有酒鬼c酒仙于辛冲作散聚饮。既久,上界诸神日渐“深入基层”。较之凡人,神仙均为“无量佛”,饮酒不计量也。为确保“市场刚需”,地方予酒泉以规模疏浚,敷设地下管道,直达数十处分装坊。
未及一年,杭州急报传,曰:“西湖涸矣!”上问于钦天监,监正回禀:“西湖干涸,孤山不孤,断桥不断,长桥不长,臣所见也。钱塘托国运昌和,连年风调雨顺,亦臣所闻也。然数月以来,湖水急退,个中原委,臣所未闻也。臣已遣派精要,偕同水利c地质各司赴杭勘验。据初报,湖底似有暗河西去,年失水约一千四百万立方米,恰符西湖储量。谅不日即有详报。”
同日,玉帝得报:自上界沉溺于“仙人液”,各神衙迁往“基层”公务,天宫日冷;且“九卿”以下各路小神,假司马司徒司空之名,终日作“三公”消费,“天库”入不敷出矣。
乱曰:酒醉繁华,三公失安舟之舵;金迷盛世,九卿得温柔之乡。歌舞杭州,非北望原有错;后庭商女,纵水月亦无光。春芳歇于莺啼,百花将谢;鼙鼓止于管弦,万马失缰。兴邦首自居安思危,安民先必卧薪尝胆。谨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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