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阔边紫底罩衫,远远地对向而来。
他不认识两个老人,但两老之一却认识他,自然,他并不是不认识,而是记不起来了。
两老人之一,相貌凶猛的老人,正是风台七星掌厉岳。另一人是云中鹤裘炳文,死鬼抱犊崮赛瘟神贺斌的师兄。
这两个老家伙在太白山庄盛会时,乘机溜入五行宫地下室中以黑吃黑,趁火打劫,得了无数珍宝。云中鹤还带出一个浑身衣着焦黑的人,想收为弟子;因为那人在昏厥时击了他一掌,竟将他击倒,故动了怜才之念。
岂知在晚间出秘室洞口时,被一黑衣怪老怪物追得上天无路。奔逐千余里,终于在蓝州之西被追及,不但人丢了,劫来的珠宝也丢了,两手空空。
这些年来,他们一面浪迹天涯,一面苦练,发誓要找到那可恶的黑衣老怪物,把他埋葬掉出口怨气。
在商州北面丛山中,与仙海人屠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致让叶若虹主仆乘机背如黛逃走。
在金蟾出没无底潭畔,他们发现了山海之王,伏鳌剑出剑,七星掌发现山海之王是华逸云,相貌虽与往昔不同,但由伏鳌剑和啸声,他知道是神剑伽蓝无疑。
但云中鹤并未与逸云朝过相,一听七星掌说是华逸云,现身拼命报师弟之仇,一照面便碰了个硬钉子,几乎送掉老命。
狭路相逢,七星掌心中大惊,剃了胡子的逸云,半点不假,活脱脱是当年的神剑伽蓝,只是更英俊雄伟了些,他怎能不惊?
云中鹤也吃了一惊,在无底潭畔,他看到的逸云是个怪物,披头散发的叫化子,而且在黑夜之中,所以并不知对面这人就是山海之王,心惊另有原因,他心中喃咕:“咦!这大个儿后生,五官神韵极像这被我在地中救出的人,只是身材没有这般壮实。像极了!”
两人眼中的神情,引起了逸云的注意,他正在找寻嫌疑犯,怎肯放过?便冲两人点头一笑,大踏步迎去。
相距还有十丈外,中间还隔了十来个行人,六只眼睛对了光,吸住了。
七星掌倏然止步,暗暗叫苦,他打主意开溜。
云中鹤注意到同伴突然止步,也停下了,发现了同伴脸上的惊容,低声问道:“厉兄,有何不对?”
“咱们要回避。”七星掌压低声音答。
“回避?回避谁?”云中鹤讶然问。
“那小畜生。”
云中鹤扫了逸云一眼,正想说出逸云是他在火窟中救出的人,话到口边,七星掌已续往下说了:“正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云中鹤大惊失色,将话咽回腹中,幸而他没说出,如果说出当年救出的人,正是黑道中的死仇大敌,岂不完蛋?日后黑道朋友怎肯放过他?逸云的白道仇人,也定会找他的麻顿哩!自己万里迢迢从山东赶来助师弟,却救了杀死师弟的死对头,还象话?他急得满头大汗,暗骂自己该死一万次,后悔无及。
同时,他面色一变,伸手去揭罩袍尾袂,要拔剑动手。
这瞬间,逸云已到了,将囊挂在小臂上,抱拳行礼笑道:“两位前辈万安,先别拔剑。请教两位前辈高姓大名?”
两个老家伙同时一怔,云中鹤向七星掌惑然问:“厉兄,他不认识你?你们不是曾经照过面么?”
七星掌也不惑不解,沉声说:“小伙子你不认识老夫?是故意呢?抑或是戏弄老夫?”
逸云一怔,正色道:“咦!在下初莅洛阳,闯dàng江湖为时极短,前辈素昧平生,前辈此话何意?”
两人看他态度真切,不像存心戏弄,全都一怔。云中鹤用手一指,沉声道:“小子你是华逸云么?说!”
逸云脸色一沉,他有事在身,目前不能露名号,便说:“前辈好没有道理,为何叫人小子?你与华逸云有仇有怨?”
“当然有,你只消答复是与不是就成。”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在下也问,两位何时到达洛阳,怎会认在下是华逸云?”
“是,咱们算算老帐;不是,滚你的娘!问这么多干嘛?”
“你不知华逸云已在洛阳城么?”
“哼,咱们正要找他,希望他在洛阳。”
听口气,双方似有不解之仇,但逸云却不明所以。这时,四周已围了不少人。
“你找到了。”逸云微笑着答。
两老家伙全吃了一惊,七星掌心虚,凭他们两人,自然不是敌手,大街上动手也不象话,便说:“姓华的,申牌正,咱们在天津桥南右面江边见,死约会,不见不散,你敢来?”
“你是谁?”
“山西凤台七星掌厉岳。”
“哦,是厉老当家,你呢?”逸云指着云中鹤问。
“山东云中鹤裘炳文。”
“咱们少见。好!咱们死约会,但两位得说明,何时到达洛阳?”
“今晨,从华yīn来;自从在金蟾潭畔受尊驾之辱,记忆犹新,新仇旧恨俱来。潭畔那花子样的人物,就是你?”
“正是区区在下,回头见”。
“记住!死约会。”
“不见不散。”
三人错肩而过,各奔前程。
走了不远,他鼻中突然嗅入一缕极淡的异味,只觉气血一涌,不由失惊,心中一凛,暗说:“这迷魂dú烟。好小子!该死。”
他屏住了呼吸,仍向前举步。左右前皆没有行人,身后却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微风从后吹来,他不知是谁下的dú手,决定将人引出。
他脚下突现踉跄,脑袋左右晃动,身子也左右摇晃,像是喝醉的酒徒。
脚步声急响,虽脚下极轻,亦难瞒他,有人接近了身后,一根指头儿,不偏不倚,点中了左胁下章门穴。
同一瞬间,人已到了身侧,一个高大的青衣人出现在左肩旁,一只大手挽了他的腰,耳畔响起了朗笑声;“哈哈!云老弟,喝多了是么?你这酒徒:我扶你一把。”
他乘势倒在那人右肩下,那人的点穴手法不轻不重而且诡异、人仍可行走举步,但不能用劲,配合迷魂dú烟使用,十分厉害,即使dú烟失效,亦无可奈何了。
背后另一个人,自顾自走路,不像是同党,但并未受dú烟所迷,因风向是向前吹的,烟飘前五六步,就向上升散了。说是烟,因为太淡。ròu眼是不可能看到的。
驾着他的高大人影走了数十步,便yù扶他向左折入横街。再走了五六走,快近横街口,说:“老弟,快到了,喝碗醒酒汤,保管没事。”
逸云的左面珠球宝囊,已经滑挂肩上,左手抱着那人的肩膀,从右直搭到左肩,原是茫然的俊目,这时似乎会转动了,但那人并末留意。
那人意气飞扬,笑容满面而行,大街上架着一个醉汉走,平常得紧,谁也没留意这里面有yīn谋。
折入横街,左首有一条小巷,两旁都是大户人家的庭院,相隔十来丈方有一座小院门;整条巷子空无无人,日色正午太热了,连狗也不想在外走动。
横街上却有人,他们正要折人小巷,劈面走来一身材修伟的老年人,迎个正着。
老年人头戴逍遥巾,鬓角如银,剑眉如雪,一双丹风眼神光炯炯,蛋形脸,鼻梁挺直,留着三绺长须,银光闪亮。看去已年登耄耋,但红光满脸,皱纹极少,端的是鹤发童颜,不现老态。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下至后颈,有一条三分阔四寸长的疤痕,像是刀疤。
老人穿一身轻软的葛袍,其色铁灰,背着手飘然而行,脚下薄底快靴似无声响发出。
劈面遇上了,老人寿眉一皱,伸手将两人一拦,将去路挡住了。
“且慢,两位借一步说话。”老人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发话。
架着逸云人站住了,将头抬起狠狠地盯着老人。
这人的长相,真可令胆小朋友心寒,大白天也会毛骨悚然,脊梁发冷。
一头灰发挽了一个朝天髻,大马脸,灰色的一字短眉,三角眼透出阵阵冷电寒芒,鹰勾鼻,薄而无血的嘴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利狼齿,唇上留着两撇八字灰胡,脸色暗灰而内泛青色,这种面色真稀罕而唬人。一袭灰袍,腰带下吊着一个灰色小袋,鼓鼓地,袍下有物隆起,可能藏有匕首一类小玩意。身材高瘦,将近八尺。一双长手瘦骨嶙峋,手指特长,指甲尖利,肤色泛青。脚下是青色布袜,穿着多耳麻鞋。
看穿装打扮,不lún不类,像村中的里正学究,也像山林野间的隐土。总之,四不像。
他三角眼一翻,没好气地说:“老兄,有何见教?”
银发老人淡淡一笑,仍背着手单刀直人地说:“老兄,这位青年人不是你同伴。”
“咦!你未免太不知趣,怎知这人不是我的同伴?哼!莫名其妙!”三角眼老人语气充满了火yào味。
“你们太不配。他怎么了?”
“喝了两杯,不胜酒力。”
“醉了?没有闻到酒气。”
“他平时不喝酒,只两杯便支持不住了,怎有酒气?”
“他姓甚名谁?”
“老夫同门的弟子,姓赵名钱,喂!你找麻烦?”
银须老人踏前一步,说:“老夫不信,找不找麻烦是另外回事,我得看他是否真的醉了。”
逸云突然一伸虎腰,含糊地说:“哦……我……我没醉,没……”话末完,挣扎着举步。
银须老人一怔,这人还有知觉嘛!
三角眼老鬼心中大骇,脸色大变。
银须老人退回原处,盯视着三角眼老人,说:“不管是真是假,老夫警告你,洛阳城已经乱得不象话,阁下绝不许在这儿横行,为非作歹。”
“哼!尊驾是谁?怎敢说老夫为非作歹?”
“不必管我是谁,反正我知道你是谁就成。”
“你好大的口气。”
“如果我是你,便乖乖地转回九华山。”
三角眼老人吃了一惊,说:“你果然知道老夫的身份?”
“当然知道,你这身打扮瞒不了老夫。记住老夫的警告,再见了。”
“下次再见,老夫可能活剥了你。”三角眼老人恨恨地答。
银须老人越过两人走了,一面说:“早着哩!加上你那位会玩火的师兄,也禁受不起老夫一掌,免了吧!”说完,飘然而去。
三角眼老鬼心中骇然,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师兄的来历也难逃对方耳目,不由他不惊,他心怀鬼胎,便匆匆折入小巷中。
他弄不清逸云为何还会说话,要找地方先处治了逸云再说,走了百十步,便想挟着人越院墙进入院内。
正yù作势纵起,突然耳中传来逸云清晰的语音:“喂!这是什么地方?你要把太爷往哪儿带?”
老家伙大吃一惊,右手一紧,要想将逸云勾实,左手突出,要击向逸云心坎。
可是他晚了一步,逸云搭在他左肩的手,已制住了他的肩井穴,而且食拇指捏住了左锁骨,炙热如火的热流,直透内腑,他如果想动,骨断ròu开完蛋大吉。
“老家伙,你最好别妄动。”语音又响。
他怎能妄动?浑身力道尽失,真气无法凝聚,一着输全盘皆输,他心中在狂叫:我反而落在他手中了!
他后悔无及,语音又响:“你的功力已修至化境,足以称雄武林。你后悔了,是么?你不该太信你的迷魂dú烟,将我手攀在你的肩上,全身成了不设防之城,像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如果真动手,三五十招之内,我还不易将你制住哩?”
老家伙羞愤难当,转头向右肩上的逸云看去。
逸云脸上泛起微笑,原来茫然的眼睛,神光一闪即灵活而清澈如深潭,正缓缓站直腰干。
“放开制我穴道的手,咱们凭功力一拼,三五十招之内,死的将是你而不是我。”老家伙叫。
“目前没空,抱歉!对付你这种无耻小人,用不着多费神。阁下是九华山的什么人?”逸云微笑着问。
“九华山虚云观青虚子。”
逸云心中一动,他曾听老花子提到他们三个无恶不作的老杂毛,想不到无意中遇上了,便说:“哦!你们是来洛阳抢玉麟丹的。道爷,为何还不回山?”
“用不着你管。”
“为何要暗算在下?”
“你杀了贫道的二师兄九华鬼虫虚云子,要你偿命。”
“你怎认识在下是华逸云?咱们未曾谋面哩!”
“谁不知你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道爷,用不着避重就轻,还是说了的好,谁指引你的?”
“小辈,你绝不可能在贫道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是么?我倒得试试。咱们走吧,这儿不便说话。”
逸云右手缓缓在青虚子背上爬行,连制督脉通脊骨的十二处大穴,手指向上一挥,经脉变形。
他抽回搭在青虚子左肩上的手,改挽住他的右胳膊,转身直奔王府。
王府的大门外,谢韬已等了半个时辰,急得肚中冒烟,接到人烟消火灭。
“咦!华老弟,这人是谁?”谢韬指着青虚子问。
“九华山虚云观的青虚子,在江湖大名鼎鼎;在路上他暗算在下,被我擒来了。兄台尊姓大名?”逸云已记不起谢韬,所以询问。
谢韬一怔,随即大笑道:“华老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在辰州府城以及大珠台盛会,你与周姑娘曾救了在下父子三人,且助在下得报大仇。在下谢韬,华老弟怎忘了?”
“谢兄这一身官服岔眼,在下不敢相认。”逸云只好藉口含糊混过去了事。。
“华老弟见笑了,兄弟身不由己。先父谢鑫,年轻时任职燕王驾下,官职是燕山中护卫副千户,后人锦衣卫。兄弟因是世袭,无法摆脱皇家羁绊,无可奈何,华老弟幸勿见笑。”
“小弟怎敢?谢兄是领小弟晋见王爷么?”
“老弟随我来,王爷在密室久候多时。”一面走一面说:“昨晚将五更之时,来了两个夜行人,侵入内殿……”“人抓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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