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在该存在的位置，夜色就会格外黑。
私宅的大门门闩上是一层薄薄的灰，许久没有人动过它了。萧鸣吩咐下人敲门，扬起了一片薄灰，萧鸣下意识的在鼻子前面摆了摆手，想驱赶走自己最讨厌的土腥气味。
明明是最躁动的季节，这宅子里却死气沉沉的不像是有人住，宅子格局简单，也没太多陈设，主人的卧房分外简朴，一点也不像一个曾经的功勋大将住着的地方。
前面下人的灯笼位置打的不高不低，刚好能照亮前路又不会遮挡这位尊贵的不速之客的视线。
几个人的动作很自然，一点都不像是进入到了别人家里。惊慌的老仆目送着他们直接进了主卧，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南宋势力最大的家族的人，没有谁敢阻拦。
几十年的老将在昏黄的烛光里默默地写着写什么东西，手上的茧太厚，手指的骨节也难看的突出变形，这让这个老将握笔的姿势实在是有些诡异，落入纸面的书法也并不好看。
萧鸣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对方，又默默的看了看他写的字，完全不能掩饰脸上的不屑和嫌弃。
“檀将军，”萧鸣开口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别来无恙。”
檀曦抬头，看了看萧鸣，面无表情，继续着自己的书写。
“檀将军好定力，”萧鸣冷笑着打量着檀曦笔下略显难看的道之不行也，挑明了自己的来意，“北胡来犯，尔朱贼子都打到了眼皮底下，檀将军却开始修心养性了？”
檀曦搁下笔，抬起头，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正眼对上了萧鸣的打量。
萧鸣看着檀曦，檀曦看着萧鸣
“到哪里了？”檀曦开了口，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嗓子干哑的不畅。
“河洛没了，西线也收缩回了山区，”萧鸣想了一下，却决定不再多说，“檀将军若还想表忠，现在是个机会。”
需要这样表忠么？檀曦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明明没有立场，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安安稳稳的追逐着曾经信奉的东西，却也搅和进了无谓的政斗。
“兄长说过，”萧鸣看到檀曦继续沉默，自己却有些沉不住气了，“若是檀将军能破尔朱胡贼，保我山河，莫说官复原职，即使是更多荣华富贵也是轻而易举，更能得到皇上器重，怕是权势更胜从前。”
檀曦放下了手中的笔，太轻了，不习惯。
“好，”檀曦给出简单的答复。
“檀将军果然识大体，”萧鸣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任务终于算完成了，“兄长必定记得檀将军忠勇，择日功成，必定为檀将军请功。”
择日功成能不能请功，檀曦并不知道，但如果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就像那些曾经站错了队的老同僚一般。
想到这里，檀曦挤出来一点笑容，站起了身，做了送客的手势：“再让我睡个好觉吧。”
多年的老兵或多或少都有些陈年旧疾，比如天气但凡有点变动，关节就会隐隐酸痛。
即使隔着一堵薄墙，也能听见年轻人们如雷震般的鼾声，可图尔杭不知道是身子骨不舒服，还是心里总是有事情，却无论如何睡得并不踏实。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让图尔杭分外敏感的爬了起来，他摸起来走到了门外，一眼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人。
图尔杭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眼前这个单薄的小身板再熟悉不过了，图尔杭不知道为啥一看到她就有点糟心：“大晚上不睡觉探头探脑想干什么坏事呢？”
“不是啊，什长，”被发现的叶楠其实就是想来找图尔杭的，这下看他醒了，干脆主动上前去，“什长，我把今天缴获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总觉得不对劲。”
“嗯？”叶楠的说法其实戳中了图尔杭心里的疙瘩，让他也不禁有些清醒了几分，“粮草里藏什么东西了？”
“不是这个，我翻查了一下车里的东西，除了些北方人家常吃的米面肉干之外，最主要的是喂好马用的豆饼麸皮，”叶楠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之前听师父说过东北边的牧民都是游牧为生，饮食是肉和奶，但牧马是耐力好的矮马，吃得少还好放养，平时都是放牧在外，很少需要配大量粮草，这批粮草是军马才用的，说明附近可能有正经骑兵！数量可能不会很少！”
图尔杭虽然没听懂前面的，但是最后两句还是听懂了，他隐隐约约觉得叶楠说的有道理，以他很久以来的经验来说，确实今天缴获的东西很奇怪，但是奇怪在哪他也没想明白，听到了最后的结论，图尔杭有点一时懵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去告诉队主！”叶楠看到图尔杭的表情，突然心里有点慌跳了起来，拉着图尔杭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图尔杭把叶楠拉住，问道，“你先别急，我们跟队主说什么呢？只是因为我们发现一车豆饼，所以呢？北军驻地才是真正的关卡，如果柔然人有什么动作也是打他们吧？”
“可能没那么简单，”叶楠懵了一下，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像走马灯一样飘过了很多之前看过的故事，后面的话自己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往外吐，“我们不是什么险要地方，可是位置很尴尬，我总觉得如果柔然有骑兵突进北线的关隘，就需要保证骑兵物资，那这里几乎是必经之路，今天我们放跑了那么多人，他们一定知道骑兵大动的事情已经泄密了，想要封锁消息，可能会先打我们？”
“可能北军的大人是知道的吧？”图尔杭下意识的认为仍然可以置身事外，“不，我是说西军的大人们应该也会知道。”
“如果现在我们没通知他们，他们很可能并不知道，”看着仍然一脸茫然的图尔杭，叶楠发现说理说不通了，索性硬把他拖了出去，“我不管，如果我想多了，回头你怎么处罚我都行，但是现在你必须告诉队主大人，做好戒备，第一时间快马通知各位大人，敌袭将近。”
图尔杭看叶楠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敢耽误，跌跌撞撞穿好衣服就冲了出去，去往队主营帐。
叶楠也跟随其后，候在营帐外面，可才过不多时，图尔杭就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队主大人怎么说？”叶楠看图尔杭脸色不好，小心翼翼的问道。
“队主大人喝多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图尔杭很郁闷，他被叶楠吓得够呛，但是队主这边明显说什么都没用，现在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自己赶紧叫人起来戒备吧？”叶楠提议道。
“你傻了吗？”图尔杭恨不得抽她，“假传军令是要受军法处置的，如果你猜错的话你信不信队主大人会打死你！”
“我我也是为大家着想啊，队主大人难道这也要军法处置？”叶楠鼓起勇气控诉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当回事是要带大家一起死吗，我不管，我”
图尔杭没听懂这孩子说了啥，但心知绝对不是好话，赶紧捂住了叶楠的嘴，狠狠训斥道：“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
叶楠还想挣扎，可是被图尔杭拖到一边，图尔杭庆幸今天队主心情好，所以巡卫的士兵也懒懒散散，刚才这番话倒是没人听到。
草率的人草率的处理事情，却丝毫意识不到潜伏在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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