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永不熄灭的火 > 正文 30.第二十章 机缘
    节令过了小满,生产队开始锄地了。绿油油的麦苗像韭菜似的,新新鲜鲜的,看着格外喜人。从种上就没落透雨,麦苗能长如此新鲜,真不容易。这里是十年九旱,春雨贵如油,农民眼巴巴地盼着下场透雨,可天天是响晴天。这样的旱天,锄地很轻快,正如农民说的“像喝凉水似的”,一点儿也不累。因为天旱,草还没长出来,地又很干松,锄搭进地里,往后一拽,像在沙土里拽一样,毫不费力。而且生产队干活已养成了习惯:干一气儿活,休息一气儿,干也就一个小时,休息有时要一个多小时。上c下午出工都是四c五个小时,可实际是干两个多小时,休息两个多小时。上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有些妇女要回家奶孩子或收拾还没收拾完的家务,男子便聚在一起聊天。第二个休息时间,便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了。下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因为那是一天正热的时候,便都找阴凉地躺在地上睡觉休息,第二个休息时间,天也凉爽了,便又聚一起摆龙门阵了。

    高志远从县里开会一回来时想利用休息时间学学文化的想法又冒了出来,种地时,他就这样想,看着大好的休息时间,由社员们东拉西扯地混过去,觉得很可惜,可是由于纪静雯的事,而没敢提。现在好了,纪静雯回来了,学文化没错了,还应该好好学习了。更何况大队一再通知让做好准备,说过一段时间,全省要来县开现场会,他们队是一定要来的。全省的现场会,可不是公社的县的,那要是砸了,影响可就大了。不但影响他们一个村,而且要影响全公社全县的名誉!他们生产队的社员虽然公社的县的检验,都没问题,可谁知省里来要检查什么呢?再说了,公社的县检查,都是农闲时节,社员们学习劲头正足,时间最充足,学习得最好,那是趁热打铁;现在开始农忙了,学习时间少了,刚刚学会的字,能不能巩固住还是个问题,经过几天的考虑,他便把他的想法和程队长提了出来:“队长,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程队长说:“什么事,说吧。”

    高志远说:“咱们现在又开始农忙了,大家干活也累了,晚上再学时间长了,社员们也受不了了”

    不等他说下去,程队长就说:“那咱们也得坚持,公社通知过段时间,全省的现场会就来咱们县开,说咱们队是必须来的。那可是全省的现场会啊,那可不是公社的县的,咱们可不能打了眼啊!再累再困难,咱们也得坚持到现场会开完了再说。”

    高志远说道:“我不是说缩短学习时间,而是想变通一下”

    程队长奇怪地问:“怎么变通?”

    “咱们现在锄地,上c下午各休息两次,休息时是大家聚在一起闲侃神聊,我想把上c下午的第二个休息时间用来学字,那就能学习两个多小时,晚上上课时间就相对减少到一个小时,社员们相对学习时间还多了,晚上学习时间少一点儿,还能早点儿休息,也不那么累了。而且,把时间分散开,学习效果会更好。你说怎样?”

    程队长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怕白天休息时间学习,不好组织啊,社员们能不能适应还不好说?”

    “我想先试试,如果能成,就这样做;如果不行,就还是坚持晚上学习。”

    程队长说:“那行吧,我晚上和社员说说,看社员们什么意见。”

    晚上上完课,程队长便把这意思和社员们说了,没想到大家一致叫好,纷纷说:“这样好啊,休息也是休息,学学字,晚上少学一会儿,还能早歇歇。”

    程队长便说:“那我们从明天开始,就这样试试,如果能行,就这样学习。”

    下课后,高志远拿上块小黑板,锁上门,和韩文义一起走了出来。

    韩文义问他:“你拿小黑板做什么?”

    高志远说:“明天在地里学习用。”

    韩文义感慨地说:“你可真为夜校操尽了心。”

    高志远笑着说:“这不和你一样吗?你做每一件事不也是求尽善尽美吗?”

    韩文义也笑着说:“我那是为私,你这是为公。”

    高志远也笑着说:“你天天晚上帮我教夜校,也是为私吗?”

    “我说不过你,反正你是为了让大家学会字想尽了办法操尽了心。”

    “你也一样,也没少出了力。”

    他俩说着话,已到韩文义家,韩文义说明天见,便回去了。

    高志远回到家,便开始写小黑板。他这几天已想好,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以复习学过的一千字为主,等都复习熟了,完全记住了,再学新的。因为,省里来检查也是以那一千字为基础,所以,他把复习那一千字做为重点。计划每天上午复习30个字,下午复习30个字,一天60个字,晚上复习前三天的,二十来天复习完。他把第二天上午复习的30个字,工整地写在小黑板上,又写完当天的日记,便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早起,他又砍了一根一头带尖的木棍,将小黑板钉在木棍上,留出带尖的一头,准备插在地头的地里。一切准备好,吃完早饭,听到喊出工的喊声,便扛上锄头拎着小黑板出工了。

    出工的社员看着他拎着小黑板,上面写满了字,好奇地问:“这做什么?”

    他笑着说:“这就是今天上午休息时学习的内容。”

    大家看了看小黑板上的字,有的又问:“这不都是学过的字吗?”

    他说:“是,都是学过的字,我们最近就着重复习那学过的一千字。”

    有的便说:“也对,贪多嚼不烂,把那一千字复习透透的,庄稼人也够用了。”

    上午锄地第二个休息时间,刚一休息,胡国栋就高声说道:“这个时间我们学习,像上课一样,都得参加,谁也不行耽误。”他又向四周看了看,说,“我们到那树下学习。”

    大家倒很听话,都来到那大树下。高志远把小黑板倚到树干上,说:“今天上午我们就复习这30个字,你先看看会不会写,如果有不会写的,就练习写那个字,至到会写为止。”

    有人立即说:“这也没拿本子也没拿笔,往哪写啊?”

    高志远笑着说:“我今天就教给大家一个又省纸又省笔还能写字的好方法”

    没等他说下去,韩文义抢先说道:“你们没看到吗?这些日子,高老师时常就拿根棍在地上划字吗?他说那是大地当纸,木棍当笔,得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学什么会什么!”

    高志远也笑着说:“这些日子,我闲着时,就在地上划字,没想到,字大有长进。在学校在本子上写,也没觉得有什么提高,这在地上写,哪个字哪一笔写不好,你就可以擦掉重写,一直到写好为止。你别说,我觉得我的字比在学校大有进步了。今天大家也学学这法,你看看哪个字不会写,就在地上反复写,至到写熟为止。等大家都写会了,我就考大家,你看看你都写上写不上。下面,我们就开始复习。”

    大家便看着小黑板上的字写起来。

    魏金花说:“这些字还用写,早都会了。”

    高志远便说道:“有些人这些字是不用复习也会了,那会的能不能当当老师,帮助不会的复习。也就是会写的给不会写的提问,帮助不会写的,这样行不行?”

    韩文义大声说:“行,我不早就当二老师了吗?”

    魏金花打趣道:“你还当二老师呢,我看你二得很!”

    韩文义也立即反唇相讥:“二得很就二得很吧,哪有你精,可你没听说‘精光精光’‘傻福傻福’吗?”

    李光棍也插嘴道:“这小子是有点儿傻福,没受什么罪。”

    魏金花笑着说:“今天我也来个傻福,当当二老师,看看什么滋味?”说着,便对潘木匠说,“潘木匠大叔,来我考考你。”她便念,不让潘木匠看小黑板,在地上默写。

    这时,有看着小黑板默默写着的,也有互相提问着写的,都认真地学起来。写了半个多小时,高志远把小黑板背过去,他念,让大家写,基本都会写了。

    程队长高兴地说:“这法儿好,晚上少学一会儿,大家能早点休息,白天干活休息时间还不少学字,是个好法,我们就这样坚持下去。”

    果然,他们就这样坚持了下去,每到第二个休息时间,大家都会认真的学习。

    有个和大家一起锄地的李哑叭,他先看大家学习,觉得很好奇,比比划划地问大家在做什么?

    韩文义好事,便向他解释,比划着告诉他大家在学字。李哑叭指着字问是什么意思?韩文义看了看黑板上的字的意思没法向他比划,他灵机一动,在他面前的地上写了个“天”字,完了向天上指了指,意思这个字是天。李哑叭很有意思的看看“天”字,又仰头看看天。韩文义又写了个“地”字,又指了指地。李哑叭笑着看着“地”字,又看看地。韩文义又写个“人”字,又指了指坐着的每个人。李哑叭听着韩文义的比划,像用心在思考着

    韩文义也来了兴致,指着“天”字,比划着问李哑叭什么意思?李哑叭竟痛快地指了指天。韩文义又高兴地指着“地”字,比划着问李哑叭什么意思?李哑叭竟痛快地指了指地。韩文义又指着“人”字问,李哑叭又指了指在坐的人。

    韩文义高兴地叫道:“你们看,李哑叭也识字了!”

    以后,每当大家学习时,就有人也教他字,从好写笔画少好比划的,到难一点儿的能比划出来的,渐渐地李哑叭真能比划出不少字来。如:天,地,人,太阳,月亮,树,草,牛,马,羊后来,谁再有不会写的字,就有人说:“你还不如哑叭呢!”这也成了人们奚落人的口头禅。

    自从休息时间学字以后,高志远和韩文义一起读书的时间就少了。原来,学字这两个休息时间,正是他俩兴致勃勃地读书时间。他俩正在读《红楼梦》,读这么长时间还没读完,是读得太细了,两人一边读一边讨论,还一边记读书笔记,还要背诵,高志远觉得还从来没有一本书读这样细过。现在只剩下上午第一个休息时间来读书了,下午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天太热,还得睡一觉。

    一天,上午第一个休息时间,他和韩文义又找个树阴处开始读《红楼梦》,韩文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说白天休息时间学字,耽误了咱们读多少书,要不,咱们快把《红楼梦》读完了。”

    高志远笑着说:“你不是说过吗,耽误咱们点儿时间真能让全村人都识了字,也是值得的啊。”

    “理是这个理,可捞不着读《红楼梦》,心里也怪着急的。我问你,你说贾母那么宠着宝玉,王夫人那么疼宝玉,王熙凤又那么依着宝玉,宝玉又非黛玉不娶,怎么就落得个有情人不成眷属,一个疯了一个死了的结局呢?这曹雪芹心也太恨点儿了,为什么要那样写呢?”

    高志远说道:“不是曹雪芹要那样写,而是那样的社会就必须有那样的结局。贾母也好,王夫人c王熙凤也罢,她们都是封建卫道士,你想想,她们能允许一对叛逆的青年婚姻自由吗?”

    韩文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别说封建社会,就是现在社会主义社会,父母不也不让儿女婚姻自由吗?贾宝玉是封建社会的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刚说完,又立即果断地说,“不,这都社会主义社会了,我们不能再做封建卫道士的牺牲品了,我们一定要做埋葬封建卫道士的掘墓人。”他说得无比坚强,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高志远忍不住问道:“你与巧芝进展如何?”

    韩文义笑着坚定地说:“好着呢!”他又小声地向高志远说,“我只给你说,我要生米做成熟饭,看她那封建卫道士的爹还强硬几时!”

    高志远忙说:“你可别做傻事,好事坏办了。”

    韩文义坚定地看着高志远,说:“那你说好事该怎样好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办,反正你不能莽撞了!”

    韩文义反问道:“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高志远被问得一愣,半晌才说:“还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呗。”

    韩文义不屑地看了高志远一眼,说:“我早就说过,哪方面我都佩服你,你是我的榜样,就这方面,我不佩服你!你做什么事都是坚定主义者,不做则已,做就一定争取成功;可对待爱情上你却是个软弱的懦弱者!凭什么顺其自然,要为爱情而争,要为正义而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努力了,奋斗了,真要不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连珠炮似的说着,似乎怎么说也不解事似的。

    高志远听着,倒很平静,他不为自己与刘月芬的事着多大急,而是为朋友的两肋插刀的相助而感动!韩文义把他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他曾多次给他出过主意,要么让黎巧芝和刘月芬偷出户口本来他们一起去公社登记结婚,要么就生米做成熟饭让她们的父母不承认也得承认可高志远觉得那都万万不妥,好事不能坏办了,真要那样办,社员们该如何议论?舌头板子压死人,那以后还怎样做人?当然,他心中也不是没有矛盾,他也万般纠结:他是真心爱着刘月芬的,他知道刘月芬也是真心爱着他的,现在锄地,他们又在一起干活了,每当他们四目相对时,百般情思万般无奈都凝聚在眼里,他们想看,想时时相看,又不敢看,两人互看一眼,便马上移开。他知道这时他们的心里已如奔腾的江水汹涌澎湃起来这时,他也会坚定地想,爱情婚姻是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做主!可当一想到,即使强行在一起,父母反对,舆论压力,如何承受得了,他便又心灰意冷了。

    韩文义看他不说话,便又着急地说:“你说话啊,你就认了?”

    高志远笑着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急什么!”

    韩文义仍说:“先把话撂到这,我们可不能认怂!”

    高志远平静地说:“是姻缘棒打不散,不是姻缘强说不成,看一会儿书吧。”

    两人便又读起《红楼梦》来。

    高志远有高志远的人生准则,韩文义有韩文义的做事逻辑,两人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有些事却大相径庭。

    韩文义说服不了高志远,便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打算做出个榜样来,不由高志远不服。果然,中午收工,他便写了一封信,赶忙放进“秘密通道”里,将墙头上的石头拿下来,堵住窟窿。他想:下午出工,黎巧芝一定会发现有信,会看到。因为他在信里已约好让黎巧芝第二天锄地的第一个休息时间,借说早晨没吃饭回家吃饭,到路过的大沟头和他约会。因为从他们在一起锄地后,虽能见面,但却不能单独在一起,黎保管已派他儿子和儿媳妇时时监督着她,一起出工,一起回家,很少让她有单独行动的时候。韩文义是又生气又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他想了几天,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想和黎巧芝见见面。他觉得黎巧芝说没吃早饭,回去吃早饭,她哥嫂怎么也不能跟着回家看着吧?

    第二天,锄地休息时,韩文义看到黎巧芝和他嫂子说了说就回家了。他想:果然是按他的信上说的去做了。他便也向山上走去了,和黎巧芝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因为,他如果也回家,那会引起黎巧芝哥嫂的疑心的,所以,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其实,他走不多远,便走进一条沟里,这条沟是与他约会的沟头相同的。他到了沟底,便一溜小跑地向他们约会的上点跑去。他是太想和她见面了!

    他一气儿跑到约会大沟头,大沟头里还没有人,黎巧芝还没来。这个大沟头,是山上的洪水冲出来的一个断崖式的像一个胆囊似的沟头,深有五c六丈,沟邦如墙如壁,人从上面走,往下一望都会晕眩,所以很少有人光顾。

    他站在沟底的一处树丛里,没人深的树丛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他,即便沟上有人往下看,也不会发现他。他不禁暗暗叫好,这真是幽会的好地方!可是又一想,真要被人发现,堵住沟口,正好是瓮中捉鳖,插翅也难逃!可怎能会被人发现呢?他做得那样严密,绝不会有什么闪失。他这样想着,便完全放心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他想爬上沟去看看,又怕被人发现,只得在树丛中藏着。他又忽然想到她不会没看到信吧?不可能。他中午放进信去,晚上收工后他又特意去察看那墙窟窿,发现石头已拿开放在墙头上了,那就证明黎巧芝把信拿出去了。莫非她拿到信也看到了却畏惧她父亲的压力不敢来了?也不可能。她亲口对他说过:“我非你不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比他胆子还大,比他还坚定,这也是他敢约会她的原因。是他太性急了,一会儿他心上的人儿就会来了

    他胡乱地想着,看着沟邦底层的红红的红土,在他们这地方是很少见到红土的,只有打井打到深层才见的红土,因为这沟太深,所以露出了红土。他突然发现红土里镶嵌着星罗棋布的白土子——所谓白土子,是嵌在地下深层的大如鸡蛋小如鸟卵的圆润光滑的白色石头,说它是石头,是因它形状如石头,可它却没石头坚硬,而是酥软的,可以用来写字。这也让他立即想到读小学时,那时学校没有钱买粉笔,老师便领着他们来这里挖白土子,回去当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虽不如粉笔好使,但也能将就着用。他们那时还小,来到这里,更多的是新奇,觉得像掉进井里,天剩窄窄的一条缝,两边断崖似的沟邦令人毛骨耸然。不过,他们来的人多,又有老师领着,一会儿就忘忽所以,只剩下攀壁爬高地玩似地挖白土子了。人多势众,挖不多长时间,就会挖半面袋子,多了扛不动,老师扛上,领着大家便回去了。挖了一次后,觉得很好玩,便盼望着早点把挖回去的白土子使完,好再来挖白土子。挖白土子是假,来这新奇的世界玩是真。没想到时隔十多年,他又选择来这里,却不是挖白土子,而是与心爱的人约会。他便来了好奇,又爬上沟邦,用手抠起白土子来。他抠下一块像乒乓球大小的白土子,往石头上画画,还能画出白道道来。他看着沟邦那大大小小的白土子,都是圆圆的,非常光滑,像夜空里天上的星星,很好看。他就奇怪了?红土里为什么有白土子呢?而且又是那样的光滑圆润,它们是怎样形成的呢?他想不出答案来

    他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他觉得她也该来到了,为什么还没来呢?真遇上什么麻烦了?她回家吃饭,他嫂子跟上了?不可能啊,再防备也不能那样严啊!耐心地等待吧,不是说好事多磨吗?再说了,就是真有什么情况她来不了,他不过就在这等她一会儿,又有什么呢?为心爱的人别说等一会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应在所不辞啊!这样想着,他倒平静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草“沙拉沙拉”的响声,第一知觉告诉他:她来了!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似乎要从嗓眼里跳出,他自己都听到“咚咚”地跳动声。他顾不得一切了,站起身来向沟外走去,他要迎接她,因为,她一个人走进这幽深的沟里会害怕的。

    果然是她,她穿着素淡的白底粉色碎花褂,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向他飞来。他大步溜星地冲到她跟前,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他俩欢愉过后,静静地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韩文义猛地想起,他们是在利用休息时间,着急地说道:“时间不短了,休息快起来了,得走了。”

    黎巧芝也才猛地醒悟过来,忙说:“得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提好裤子,扎好裤带,急忙向沟口走去。

    好在,他们回到锄地的地头时,干活还没起来,他们没有耽误。

    有了第一次以后,他们再也不满足于书信里的甜言蜜语,也不满足于相见的眉目传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肌肤相亲然而,现实却是冷酷的,黎巧芝被她的哥嫂看得严严的,他俩根本没有到一起的机会。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俩的思念越来越炽烈,也是苍天作合,公社电影放映队来他们生产队放映电影来了,他们约会的机会也就来了。

    放映电影的那天下午,银幕便早早地立在场院里。太阳还没落山,小孩子们便抱了自家的单子c帘子c坐垫c小板凳在银幕前站起了地方。并画出一块块方块,证明着那是他站的地方,不允许别人“侵犯”。

    太阳落山,人们收工了,也圈牛圈羊了,井台上又成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牛羊等着饮水的“哞咩”声,人们去井上担水的水桶的“叮当”声,再加上人们高声说笑声,奏响了农村特有的晚归交响曲。

    人们在谈论着晚上的电影,有的问:“今晚演什么电影?”

    有人答:“《五朵金花》。”

    “好看吗?”

    “好看,搞对象的事。”

    “那怎么还五朵金花呢?”

    “金花越多才越好看嘛!”

    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有人又打趣道:“咱们队的金花这回也比一比,看谁漂亮?”

    “咱们队的金花给电影里的金花提鞋都不配。”

    “那相当年也是风流俊俏人见人爱的漂亮妞,不一定比电影里的差!”

    大家一边说笑着,一边打着水,都忙着早点担回水去,吃了饭好看电影去。

    夜幕降临,场院里电影队的大喇叭响起了优扬的歌声,人们便纷纷从家走了出来,来到场院的银幕前。有大人找孩子的喊声,也有孩子叫爹妈去他占那地方的叫声,还有戏嘻打闹声,打情骂俏声,银幕前响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韩文义来了,他在银幕前巡睃着,他在寻找着黎巧芝的身影。找了半晌,却没有,她哥嫂和她母亲都来了,已在银幕前坐好了。他又向村子里望去,只见黎巧芝和刘月芬对对双双地走来了。

    韩文义忙迎了上去,向他俩说:“你俩才来?”

    刘月芬说:“还没开演呢,才来也不晚。”说完,捏了捏黎巧芝的手,甩着胳膊走开了。

    韩文义看了黎巧芝一眼,匆匆地向村外走去,黎巧芝也悄悄地跟着他走。他们飞快地走出村子,往村子的后山走去。后山有片榆树林,枝繁叶茂,树林里,不必说黑夜,就是白天也很隐蔽。韩文义拉着黎巧芝钻进榆树林,急切地问:“想我了吗?”

    黎巧芝呢喃着:“想来”

    “这是老天开眼,让电影队来咱们队演电影,才给咱们这个机会。不然,你那跟班的哥嫂寸步不离,真是没办法。”说着,两人便

    这时,村里电影大喇叭的优扬的歌声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朵:

    “哎c哎,大理三月好风光哎c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c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c阿妹梳头为哪桩?

    哎c蝴蝶泉水清又清,丢个石头试水深,

    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啊伊哟。

    ”

    韩文义听了歌,忧伤地说,“你说你爹怎么就不让咱们在一起呢?”

    她呢喃着:“这不在一起了吗?”

    “可这偷偷摸摸的,不能正大光明的。”

    “那有什么关系,还不一样。”

    “怎么也不能老这样啊!”

    “那你说怎么办?”

    “你偷出户口本来,我们登记去。”

    “行,你说什么时间去,我什么时间偷。”

    他停了一会儿,又坚定地说:“不,不用偷,等你怀上了孩子,他不答应也得答应,那时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结婚了。”

    她睁大奇怪地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也奇怪地看着她说:“我说你怀了孩子啊”

    她攥紧了拳头,在他的屁股上敲鼓似地敲着,说:“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

    他觉得她的两只肉拳头敲得屁股无比地受用,笑着说:“我们有了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恨不得你马上就有了孩子,那我们就能早些结婚,我们就能天天这样好了,那多好啊,你不希望吗?”

    她的两只拳头停了下来

    他又说道:“你想我们有了孩子,一家三口,不,是四口,还有我妈,我妈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那多好啊!”

    她不说话,像也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中

    这时,又清晰地传来电影大喇叭的悠长的歌声:

    “蝴蝶飞来山茶开,

    去年约会今年来,

    隔山喊花花不应,

    莫是花开败?

    ”

    韩文义听着,说:“花开败了,咱们该回去了,别让人发现了。”

    他俩便提上裤子,扎上裤带,手牵手地走下山,走进村庄。他说:“你先进去,我过一会儿再去。”他便目送她走进看电影的人群,他悄悄地绕回了家。母亲也看电影去了,他想在炕上躺一会儿再去,不知是累了还是乏了,竟酣然睡去等母亲看电影散了回来,才把他惊醒。

    母亲奇怪:“你没看电影去?”

    他只得含糊地答道:“看来,看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母亲可惜地说:“挺好的,唱得可好听了。”说着,也便收拾了睡觉。

    第二天上午锄地第一个休息时间,高志远和韩文义照例又找个树阴下读书。黎巧芝和刘月芬对对双双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韩文义看了一眼黎巧芝,黎巧芝也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目光相交,里面藏了太多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韩文义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月芬,只见刘月芬正盯盯地看着高志远,那里面满是渴望期许韩文义不觉心里一动:我和巧芝已心想事成,可他俩还是牛郎织女痴痴相望,他不觉怨恨起高志远来,他也太清高了!不,不是清高,是迂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搞不定。可又一想,这正是需要朋友提醒帮助的时候,他转着眼睛想啊想,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差点叫出声来。于是,他便对高志远说:“今天电影到四队去演,你去看吗?”

    高志远道:“刚看了,还跑那看什么去?”

    “今晚年轻的都得追着去看去,夜校也上不成课,你在家做什么?”

    “读书。”

    “行了,好容易来场电影,去看看吧。”他又看着高志远,神秘地说,“你今晚必须去,有件大事等着你做。”

    高志远不解,笑着问:“什么大事?”

    韩文义正色道:“我问你,你和刘月芬进展如何?”

    “什么进展,还那样呗。”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爱她,她爱你,不抓紧,别人都替你们着急。”

    高志远笑着学着韩文义的语气反问道:“那你们进展如何?”

    韩文义骄傲地扬了扬头,说:“不怕你笑话,兵贵神速,我们已经那个了”

    高志远一惊,道:“你们哪个了?”

    “就是那个了。”他说着,“你说哪个?”

    高志远惊讶地:“你们真的那个什么了”

    “就是啊。”

    “我说昨晚看电影找不见你呢。”

    韩文义开心地笑着:“还不就那一回呢。”

    “那你们”

    “我们已好多次尝到人间的禁果了。”说完,他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故意说成“多次”,是别有用心地要引导他的好朋友。

    高志远仍一脸的惊讶:“你胆也真够大的。”

    “这也是被逼梁山。你说,我们相亲相爱,她情我愿,可就因为那个封建卫道士横插一杠子,就到不了一起。凭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爹妈说了算?我就不信那个邪,你不是有你的法规吗,我也有我的法则,我就不信了,等你女儿有了孩子,我看你让她生在家里?”韩文义忿忿地说。

    高志远道:“那你也不能蛮来啊。”

    “这不是蛮来,这是维护我们正当权益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你说别的有什么办法?巧芝的爹月芬的妈,你想说通他们,得猴年马月,再说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说通他们。那他们不通,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凭什么?我们爱她们,她们爱我们,我们都想在一起,也应该在一起,凭什么就凭她那个爹那个妈就不能在一起呢?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们也不是一点法没有,凭什么有法不用!我给你说,巧芝真要怀了孩子,就她那爹再倔,他也不让她生在家里,他丢不起那个人。到时候,你不上赶他,他就上赶你了。”

    高志远看着他,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他让他似乎都不认识了,他还是原来那个说理道面的韩文义吗?可又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真想说通了她那个爹,怕是没成,他的这个法还得说是最实惠最捷便的法儿。

    韩文义见高志远不说话,以为把他说服了,就又说:“你也必须得这样做,你不能再犹豫了,前怕狼后怕虎的,黄瓜菜就凉了。”

    高志远想了想,又说:“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和月芬也是相亲相爱,也是她妈不同意”

    “不是,你听我说,其一,巧芝是他们家的掌上明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别看他爸爸不同意,可她真要拧起来就和你在一起,她爹也得让步。而月芬不一样,她在家里就是一头小绵羊,她们家她妈说了算,她妈是说一不二,月芬不敢拧着她妈。其二,你家成分好,你怎么折腾,他也不敢把你怎样;可我就不一样了,他随便给我扣个罪名,就能治我的罪。我和你不一样啊。”

    “你说的像有道理,可我觉得说是说,做是做,说和做不一样。就说我和巧芝那个,我就是一时冲动,就做了。可做了后,才突然发现,做和不做可真不一样。没做时,她也爱你,可那都是虚的;你做了,她就真的死心塌地跟着你了;没做,你知道她是和你一心一意,可总不是事实;做了,她就像粘糖似地粘上你,你想甩都甩不掉;你做了,就彻底地征服了她,你赶都赶不走了。这是我的亲身体会,咱两不隔心,我有什么话给你说什么话,你必须听我的,你和月芬做了,月芬完完全全离不开你了,别人再想拆散也拆散不了了。”

    高志远仍心事重重地说道:“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韩文义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都想好了,今晚我让巧芝约上月芬看电影去,我们也去,看一会儿,不等散电影,我们就回来。回来的路上,我领着巧芝闪开,就剩你和月芬,黑更半夜的,野外也没人,什么事干不了。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你要再傻,可真不可救了。”

    高志远说:“要那样,我就不去看电影了。”

    “你敢,你不去,我拽也把你拽去。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这是为的谁?你怎么也得对得起哥哥的这片心吧!再说了,人家月芬对你那可是一片真心,你要不争取你们成了,你可真辜负了人家那片心了!你想想吧,就是不为了你,为了朋友为了你心爱的人,也得豁出去啊!”

    高志远既感动韩文义对他的一片赤诚,也感动月芬对他的一片真心,可真要按韩文义说的去做,他又顾虑重重。韩文义早就和他说过,他也再三考虑过,可他确实与韩文义不同,就一个成分,他们就可以给他扣上“调戏贫下中农妇女”“心怀不良进行阶级报复”随便捏个罪名,就可以让他再也无法做人。他一想到这,就后怕,他已经不起折腾了,不求什么“自由恋爱””幸福婚姻”,只求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了。他想不去看电影去,可他知道那太对不起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了。去,跟着去吧,只要把持住自己,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在想着

    韩文义又问他:“你去不去?”

    他只得说:“去。”

    韩文义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

    吃完晚饭,村里年轻人呼朋引伴的三一群俩一伙的络绎不绝地都往四队走去。韩文义也来到高志远家,对高志远说:“走吧。”

    “走吧。”高志远便相跟着他走了出来。路上,韩文义又嘱咐道:“这可是难得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可不能让人失望哦。”

    高志远不知如何回答,当然不能说出他心里想的,那样太伤朋友的心,他只得笑笑,算是回答。

    韩文义又说:“我给你说,没做不知道,做了才知道,征服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只要和她做了爱,她就绝对是你的人了,你想赶都赶不走。我这可不是忽悠你,这可是朋友的忠言,你可别辜负了朋友的一片真心!”

    高志远真不敢回答他,因为他正在万般纠结中

    他俩到了四队,电影已开演了,韩文义在人群中搜寻着黎巧芝和刘月芬,果然,她俩在人群的边上站着,当他看到黎巧芝时,黎巧芝也看到了他。他不觉得暗想:她也没看电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他便向她努努嘴,她也向他挤挤眼,他们心知肚明:接上头了。

    他们看了一会儿电影,因为不能走得太早了,怕路上再遇上来的人,就不好说了。看了半个多小时,觉得该来的都来到了,路上再不会有人了,韩文义便拉上高志远走了出来,悄悄到了黎巧芝她们身后,黎巧芝早在等着他们,见他们到了跟前,不由分说,便悄悄地跟着他们出来了。人们正看到热闹中间,谁也不会发现他们悄悄地溜了。

    他们一行四人走出村子,走上田间小路。田野静悄悄的,他们从喧闹欢乐的电影场地出来,还有些不适应。深邃的夜空,满天的繁星在诡秘地眨着眼睛,地上一片朦胧,远山近野都迷迷蒙蒙的,仿佛蒙着雾罩着纱,给人一种扑朔应离的神秘感。两边连绵起伏的山峰给天地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曲线,地上分不清哪里是山野哪里是庄稼。他们走在田间小路上,两边不像是地,而是两堵竖起来的高墙。

    韩文义向走在后面的黎巧芝和刘月芬说:“要让你俩一个人单独走这样的夜路,你们敢走吗?”

    黎巧芝说:“这算什么!其实人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刘月芬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敢。”

    韩文义自豪地说:“我们放夜牛,那得把牛赶到东沟的深山里,那里树多草密,一丛丛灌木,黑黝黝的,老怕里面藏着什么。可常了,就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们依稀还能听到电影大喇叭传来的优扬的山歌声,刘月芬禁不住说道:“电影里的山歌真好听!”

    韩文义立即接口说:“要不人家那里就有那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黎巧芝说:“那与爱情有什么关系?”

    韩文义道:“那怎么没关系,你没听吗,这山一个那山一个对山歌,对着对着就对到一起去了。”

    他说得黎巧芝和刘月芬都“噗吃”一声笑出了声。

    高志远笑道:“听你说的!”

    韩文义也笑道:“我说的怎么了?话糙理不糙,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你别把它想得多神秘。像电影里演的,男女只要对了眼,就应该勇敢去追,就得学阿鹏,一定要把金花追到手。”

    高志远觉得韩文义今晚说话有些反常,他平时说话诙谐幽默文绉绉的,今晚说得却直白难听不堪入耳。他不是这样的啊?忽一想,他是在“画龙点睛”诱人上钩,他不觉哑然失笑了,他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对朋友也真够意思了!他不禁心生感念,眼有些潮湿了。好在这一切,在夜幕的掩盖下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说着话已到了横沟,这道横沟拦腰把路截断,离四队二里半地,离他们队也二里半地,正好横在中间。他们顺道走下沟,韩文义狠狠地掐了掐高志远,说道:“我领巧芝走了,你领月芬走吧。”不等高志远反映过来,他已拉上黎巧芝顺沟向东跑去,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上,只剩高志远和刘月芬两人,高志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刘月芬默默地站着,像是等着他发话,高志远想:他要是拉上她的手,顺沟向西跑,她一定会欣然同意的。可是可是他能那样做吗?突然,高考的那狠狠的一拳,吕助理那冰冷的面孔,张书记那不屑的眼神,诸多诸多的不顺一下子都钻进他的脑海,像有千千万万的声音在呼唤:棋走一步错,一失足千古恨,“破鞋”,富农崽子报复贫下中农他不觉恐惧起来!能为搞对象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即便我爱她,她也爱我,也要通过正规的渠道,正大光明的谈,不能乱搞!他像是一下子冷静了,猛地摇了摇头,缓了缓神,低声的却有力地说一声:“我们走吧。”便急匆匆地上了沟,刘月芬也在后面默默地跟着上了沟。

    他上了沟回头看了看,他怕刘月芬没上来沟害怕,见她在后面,便大步溜星地走起来。刘月芬在后面急步快走地跟着,可还是被他落了一截,她气喘吁吁地说:“志远哥,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

    高志远听到刘月芬的叫声,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为什么走这么快,像做贼似的,后面又没跟着老虎,后面跟着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不觉可笑起来。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再说了,只要不做什么,和她相跟着慢慢地走又有什么呢?他想着,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看她跟上来了,歉意地说:“你在后面害怕了吧?”

    “不怕,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了。”刘月芬还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相跟着走了一会儿,高志远猛地听到后面有啜泣声,他吓了一跳,忙站住脚,回过头来看:只见刘月芬低着头,轻轻地啜泣着

    高志远忙问:“你怎么了?”

    “不怎么。”刘月芬泣不成声地喃喃道。

    “不怎么,你哭什么?”

    刘月芬忽然大声地问道:“志远哥,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啊。你怎么这样说?”

    “那你怎么躲着我?”

    “没有啊。”

    “还没有,好不容易我们在一起,你还把我甩那么远,像怕老虎吃了你似的。”

    高志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像她解释,这又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可是不向她解释,他又觉得对不起她,只得说:“月芬,你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我怕拖累了你”

    “你拖累我什么?志远哥,我问你,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高志远该如何回答呢?违心的回答,那就是亵渎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承认:“我喜欢你。”

    刘月芬听了,立即破涕为笑,说道:“这不就得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也应该像巧芝他们似地在一起。”

    高志远道:“我何尝不想和他们一样,可我们与他们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高志远想解释太多也没用,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家成分不好。”

    “成分不好,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不嫌弃成分。”

    “你不嫌弃,你母亲嫌弃。”

    “我们是我们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你不能伤她的心,我也不能那样做。”

    “志远哥,我早就想好了,我妈是不同意,可婚姻是自己的事,她干涉不着,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既然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要什么也不怕地在一起。人家巧芝她爸爸不也不同意吗?可人家什么都不怕,我们为什么怕?”

    “这不一样,人家文义哥是贫农,他怎么闹,他们也把他怎么不了。可我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也能置我死地。我喜欢你,也真心爱你,可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拖累你,让你跟着我受罪。”

    刘月芬坚定地说道:“我们是自由恋爱,他们能扣我们什么罪名?”

    高志远笑了:“月芬,你想得太天真了,现实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美好,意想不到的事多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走,不知不觉已到村口。

    刘月芬心里一阵焦急:进村分开,他俩就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了,这多好的机会,她朝思暮想做梦也想在一起的心爱的人就这样失去吗?不能。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在后面抱住了高志远,喃喃着:“我喜欢你,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高志远一惊,下意识地想掰开她的手,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如抓到柔软的面团,又如触摸到了滑润的丝绸,触电般地震颤了他的心。他真想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享受那最幸福的时刻可像有另一声音在严厉地警告他:你不能感情用事!要理智!要理智!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狠心地把她的手掰开,说:“月芬,你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争取说服你妈,我们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刘月芬坚定地说:“志远哥,我非你不嫁,你呢?”

    高志远说:“我非你不娶!”

    刘月芬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双用手帕包着她亲手精心刺绣的鞋垫,递到高志远的手里,说:“这我是亲手绣的鞋垫,留给你做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刘月芬看电影怎么还拿上了定情的信物呢?是黎巧芝找她时,把韩文义设计的方案都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她。她从和高志远相爱后,看到电影里男女相爱都互送信物,就精心地绣起鞋垫来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她走时便偷偷地揣进兜里。

    高志远接了鞋垫,却着起急来,他根本没想到这事,他又没准备什么信物,可如何是好?

    刘月芬看他着急,突然说:“你真的爱我,把你的背心脱给我吧?”

    “背心?”高志远不解,那汗水浸渍的背心怎好送人呢?更何况是神圣的定情信物?

    刘月芬看他犹豫,便低着头说:“我有了你的背心,就像天天和你在一起一样。”

    高志远这才恍然大悟:既感叹她的良苦用心,又感叹她的聪明才智!他便迅速脱了褂子,把背心脱下来,递给了刘月芬,不好意思地说:“满是汗渍味,我没准备,明天我准备件好的送你。”

    刘月芬笑着说:“你再拿什么我也不换,我就喜欢你身上的汗渍味。”

    两人说着,已走进了村子,高志远把刘月芬送到她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屋,才回了家。

    他小心地开了门,怕惊醒了父亲,可是父亲还是醒了,问道:“回来了,电影散了?”

    “嗯,散了。”他只得含混地应道,什么电影散了,是他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他脱了衣服,躺在炕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和刘月芬的一幕幕场景还映视在眼前。刘月芬那温润柔软的小手似乎还在他的手里,他从来没接触过女儿的肌肤,这刚一触碰到女人的手,就已让他意醉神迷,如果他接触到女人的身体,又该是何等感觉呢?如果他能和月芬相拥相抱,她那肌肤一定温润如玉滑腻如脂,该是何等销魂啊!能实现吗?她那“我非你不嫁”决绝的话语又响在耳边,她对他是矢志不渝,即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再所不辞的。可是关键人物是她妈,如何说服她妈呢?村里能说会道的潘木匠大叔和金花嫂子都为他去说了,她仍一口回绝,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忽然想到:也像村里的小青年一样,整天去她家,抢着帮她家干活,可能会感动她妈可是,又一想,她妈对他并不反感,反而是赞扬有加,只是因为他家的成分,不想让女儿跟着受罪,才拒绝的。可这成分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那难道就真的没希望了?是不是法儿还没想到?他忽然又想到了程队长,他是一村之长,一言九鼎,说话最有权威,她妈是否能听他的话呢?找找程队长去说说,是否能说通她妈呢?又一想,程队长再有权威,再会说,也改变不了他家的成分啊,她妈的症结在他家的成分,既然谁说成分也改变不了,那谁说也是白说啊。那就真没办法了?他眼前又闪现出刘月芬那渴望期待的眼神,那“我就喜欢你身上的汗渍味”的话语,他一狠心想:找程队长去说说,即便不成,该想的法都想了,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他又想到韩文义的话,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奋力去争,不能考虑自己的得失,一定要对得起为他两肋插刀的朋友和深爱着他的人!

    话说韩文义领着黎巧芝顺沟走了一会儿,韩文义一把把黎巧芝抱住,就亲了起来。一边亲一边说:“走出不近了,没事了。”

    两人便熟练地就轻驾熟地欢愉起来,至到精疲力竭才静静地躺了下来。

    韩文义忽然问道:“他们也不知怎样了?”

    她笑笑,道:“还会怎样?”

    他笑着瞅着她的脸说:“也一定像咱们这样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传来鸟的一声叫唤,一只鸟从沟顶飞过。韩文义一惊,说:“不知什么时候了?电影快散了吧?别让人发现了,咱们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提裤子系裤带。黎巧芝也跟着穿好裤子站了起来。韩文义忙叠上毯子和塑料布,放进背兜,牵着黎巧芝的手,上了沟。

    夜静悄悄的,朦胧一片,路上也静悄悄的,看来电影还没散,他俩放心地向家走去。进了村子,韩文义把黎巧芝送到家,又抱住她,狠狠地亲了她,说:“明天还”才松了手,看她开了门进屋,才转身回了家。

    第二天出工锄地时,韩文义就想问问高志远昨晚的事,可没有机会说,只得等到休息时间,他俩找个肃静的树阴下坐下来读书时,韩文义便迫不及待地问:“昨晚怎样?”

    高志远道:“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你们那个了吗?”

    高志远不高兴地说:“你就认那个。”

    韩文义也立即说:“除非是脑瘫,要不就是傻子,才不会那个。孤男寡女,黑更半夜,干柴烈火,能不那个?”

    “那我就是脑瘫c傻子。”

    韩文义盯着高志远看,不相信地说:“你们真没那个?”

    “你爱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那么好的大姑娘,送进嘴的肥肉,你都不知道吃,你真可以!”

    “我早给你说过,我怕拖累人家。不过,我也得感谢你,以前我就想顺其自然,能放弃就放弃;不过经过昨晚,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不能就是等着,要努力争取,争取成功,就是不为自己,也得对得起你的良苦用心和月芬那一片心。”

    韩文义立即高兴地说:“那就是说昨晚还是起作用了,你快给我说说经过”

    高志远觉得不说,对不起有什么秘密都说给自己的朋友,便简略地说:“我领着她往回走,她哭了,问我是不是讨厌她?”

    韩文义着急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不讨厌她。”

    “你没说你喜欢她,爱她?”

    高志远只得笑着说:“说了。完了她说她也喜欢我,爱我,而且非我不嫁。你说一个姑娘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不努力吗?”

    “这就对了。”说完,又神秘地问:“你和她没那个,拉手了吗?亲嘴了吗?”

    “没有。就是说说话。”高志远没把刘月芬抱他的情节告诉韩文义,他觉得那样说对刘月芬不好。

    韩文义感慨地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高志远不解地问:“什么可惜了?”

    韩文义神神秘秘地说:“你和她要是拉手了亲嘴了,就情不自禁地那个了,那就大事告成了!你和她就说说话,就能不顺其自然而要努力争取了,要是戳破那层窗户纸,你就会奋不顾身说什么也要一定成功了。”

    高志远也笑道:“行了,你可别自以为精通男女之道了,你还是光棍汉呢!”

    韩文义也笑着:“我是精通男女之道的光棍汉!”又接着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我觉得下一步最主要地是说服她母亲。”

    “你想怎样说服她母亲?”

    高志远想了想,说:“我想再请程队长去一次,做做她母亲的工作。”

    韩文义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她母亲是刀枪不入,神人也说服不了她。”

    “试试吧,井里没水四下掏,说不上哪块云彩下雨。”

    “我告诉你的法儿,才是说服她母亲最好的最有效的方法,你捷便法不用,还异想天开。”

    “试试吧,不行再说。”

    “好吧,如果不行,你可得用我那一招了。”

    他没说话。

    两人不再谈论,各自读起《红楼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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