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面分明是他新制的, 这个掌柜竟敢睁眼就说瞎话。
可随后想到自己的处境,气到极致的林启不由自讽一笑。
也是,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商户子,这晏京城权贵遍地走, 高官多如狗,又岂是他这样的人惹得起的?
林启此番来京不是没有缘由的。
一个多月前,林家出了大事,此事若不能好好解决,极可能会惹上牢狱之灾。
林老爷被人拘了,林启实在是走投无路,写了信向静和求助, 她却迟迟不回复, 只能入京求静和帮忙。
林启已有几年未见自己这位妹妹,心知他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遑论而今的她还是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郡主。林启知道她素来喜欢金银玉饰, 于是便想着到这晏京城最好的琳琅阁来替她做套首饰再上门见她,如此方显诚意更足,要是嘉德长公主得知, 也不会说他们林家不懂规矩。
未想这所谓的琳琅阁的掌柜竟是个如此狗眼看人低之人。
林启唇边扯出一抹笑意,对着掌柜的道:“不愧是晏京城,睁眼说瞎话的处处都是。”
掌柜的也不是好惹的,听出他话里的指桑骂槐, 当即沉下了脸, 不满道:“你这是讽刺谁呢?”
林启不言, 只摆着一张臭脸对着掌柜。
经商最重要的便是诚信。这也是他林家的铺子,能从曾祖父那辈一直发扬至今的原因。什么琳琅阁,如此店大欺客的铺子,不过尔尔罢。
林启越想心越沉,转身便走,目光掠过,距离他不远处的阿宁与陆媛时,梭然睁大。
周妙玉视线一转,也看到阿宁二人,不过心里不舒坦,移开视线,装作不认识她们一般。
掌柜的见状,心下懊恼,怎么让贵客瞧见了这事?他忙堆着笑上前,“陆二小姐,顾小姐。”
林启看到对面的人二人皱起眉,面上露出几丝防备之色,忙将目光从阿宁面上移开,匆匆离去。
陆媛觉得纳闷,“阿宁,方才那人好生奇怪,瞧见我们竟好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阿宁摇头,“不知,兴许他正好被咱们看见落于下风的场景,觉得面上无光罢。”嘴上这么说,可回想起方才那人的眼神,阿宁总觉得很是有几分怪异。
阿宁虽知晓静和郡主有个名为林启的兄长,却从未见过其人,所以她认不出来林启也是正常。
林启出门之后也不回他暂住的客栈,更不管要带什么见面礼才肯见静和了,他步履匆匆,径直往嘉德长公主的府邸而去。
也是他运气好,刚走到嘉德长公主府的门前,便见一辆马车停住,紧接着从里面伸出了一只雪白纤细的手,那手搭在一旁着翠绿褙子的翠芝身上,而后一华服女子缓缓下车,款款而行。
人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可那通身的气度与雍容的做派,早已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妹妹全然不同。
林启看到静和,目光很是复杂,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下意识出声唤道:“婉仪!”
静和郡主目光闻声而来,当她视线落在林启身上的时后,嘴唇微张,显然惊住了。
静和身旁的翠芝立时将她的半只身子遮挡住,皱眉上下打量了林启一眼,“哪里来的狂徒?好生无礼,郡主的名讳也是你随随便便能叫的?”
静和对于林启不声不响来到京城的行为,的确有些不舒服。
可好歹这人是她唤了十多年的兄长,自小便将她往疼骨子里疼的嫡兄。她对他怎样都行,但却瞧不得一个外人当着她的面对林启大呼小叫。
“住口。”静和冷眉瞧了翠芝一眼。
翠芝诧异,“郡主?”
静和没理她,转而对林启露出一个淡然不失礼数,却并不过分亲近的笑,“兄长来京城做甚?”
翠芝恍然大悟。
原来这人竟是郡主在吴地的那个兄长。
思及此,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
林启一路疾走而来,气息很是有些不稳,此时额头上已挂满豆大的汗,瞧着颇有几分狼狈。
他目露焦急,长话短说,“我来京城,确有要事寻你。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静和是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性子的。
他虽出生商户,却未沾染一丝市侩气,没有那种圆滑世故,甚至有几分呆板迂腐,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套。
不过,林启在念书上的确有几分天赋。
许是因他常年泡在书本里头,整个人身上都带着股子书卷气。
静和少见林启能慌成这样,目光环顾了四周,随后对他道:“你随我进去说话吧。”
林启被静和请入花厅,他端过热茶,胡乱灌了几口,润了润喉咙,正打算说话,眼风从屋里杵着的几个丫头身上掠过,对静和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
“兄长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寻我,有些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翠芝面带豫色,“郡主,这男女有别,实在——”
静和郡主眉头一蹙,不待翠芝话说完,就打断她,抬眼瞧她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兄长与我从小与我一块儿长大,我与他虽无血缘,可却情同兄妹。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难不成你们也要盯着?”
平日里静和虽很是给翠芝面子,可此时此刻,林启显然有急事要说,她还没眼色的非要杵在这。那就不要怪她不给她好脸色了。
翠芝面上有些难堪,最后咬了咬唇道:“郡主若有需要,只消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闲杂人等退下之后,静和道:“兄长,方才你说的事情是?”
林启目录担忧,沉声道,“你那玉佩,而今在何处?”
静和和郡主道:“就在屋中收着,怎么了?”
林启吸了口气,面色很是难看,“方才我瞧见了当年在九峰镇上典当此玉的那个姑娘。”
静和不自主睁大眼,难以置信,“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兄长,莫你不是看错了?”
林启坚定摇头,语气很是凝重,“绝不可能,方才那个女子便是三年前的那名女子。”
静和愣住,神色紧绷,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当初当掉玉佩之人极有可能才是嘉德长公主真正的骨肉。
可而今她才是长公主之女。
原本她以为长公主的女儿远在吴地,这天高皇帝远的,自然无需担忧什么,可眼下此人忽然出现若嘉德长公主查到这事,那她该如何自处?
越想,静和心情便越难平静下来,手有些难以抑制的微颤,“兄长是在何处瞧见她?”静和觉得实在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们现在便折回去。”
她必须得确认此人的身份才行。
林启道:“我本想替你在琳琅阁订制一套头面,再上门拜访的,只是中途出了些意外。今日正好撞见了她,我便匆匆赶过来通知你此消息,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静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见林启还在原地,不由得有些急躁,“兄长,你还坐着干什么?”
林启摇头,“你别着急,算算时间,此时就算我们折回也找不寻她们了。”
林启这话很有道理,但静和头抽痛得不行,她有些埋怨道:“既然如此,为何兄长不先在那处呆着借机会拖住他们,再派人来通知我?”
林启没有说话。
一个多月前,家中出事,他一连写了三封信,都没得到她的回音儿,而今又岂是传个口信便能随叫随到的?
静和叹了口气,又坐回原地,“算了。”
此时就算赶过去也于事无补,还是派人去查查今日琳琅阁的人罢。
极致的惊慌下,静和反而冷静了下来,追问道:“你可记得那女子的长相?或者身份?”
林启摇头,“不过下次若再遇见,我必然能认出她。”末了,林启话锋一转,“婉仪,不知我的信你有没有收到,家中出了事”
一个多月前,松江知府之子死在了林家位于松江的别院。
知府痛失爱子,他的儿子死在林家的地盘,就算人不是林家的人杀,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此案还在审理,林老爷已然进了监狱,若是弄得不好,林家极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林家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而今成为了长公主之女的林婉怡身上。
静和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林家的事她并非不知,事实上她早在半个月前便收到了林家的来信。
知道她并非长公主的亲生骨肉之事的人,除了齐王外,便是林氏夫妇,以及她的这位兄长。
静和好不容易的才有今日这般地位,自然不愿再回到从前。若与林家人牵扯太多,风险实在太大,所以她咬了咬牙,并不打算理会林家人的求助。
可眼下林启已然求到了她的面前,若她再不帮忙,似乎显得有些说不过去。
静和不提书信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父亲的事情,我会去长公主面前求一求,看看能不能帮忙。”言末,她想到一事,眸光陡暗,急切追问,“对了,今日你说的那人瞧见你没有?”
林启摇头道,“你放心吧,就算她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我。当年她典当的玉佩的时候。我正好在咱家当铺的后面,我在里头隔着竹帘将她看得清楚,她却并未见过我的脸。”
闻此话,静和下意识松了口气。
想了想,林启绷着脸,叹气,“婉仪,依我看当初你就不该来这晏京。”静和如今做的这些事儿,如在刀剑上行走,实在是危险至极。
静和眸子有些暗,忍住心底的不满,“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
即使到现在,她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接下来她得好好思考一下对策才行,而今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出这人,然后寻求个合适的时机,验证一下她的身上是否有胎记。
若有
静和咬咬牙,心下一沉,握在袖中的手陡然攥紧。
就在静和暗自思忖的时候,林起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今日我走的时候,似乎听见那掌柜分别唤那二人为陆二小姐和顾小姐。”
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静和的心不由再次揪了起来,一股寒意只脚底升起,冻得她浑身冰凉。
她难以置信,眼睛瞪大,“你说其中有一人,是顾小姐?!”
陆媛乃是琳琅阁阁的常客,静和曾有好几次去都遇见了她。
因着崇德帝时期的事,而今京中排的上名号的顾姓官员实在不多。这京中与陆媛关系匪浅,又被人唤声顾小姐的除了阿宁之外,静和不作他想。
她的脑中渐渐浮现出了阿宁的相貌,静和下意识的将之与嘉德长公主对比,越想便越觉这二人的五官有几分相似。
静和的心快速跳动,整个人若置身冰窖,难受得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
不会的,怎么可能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林启见她神色异常,担忧道:“怎么了?”转念一想,“可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静和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林启想了想,又道:“这事儿事关重大,关系匪浅,要不要告诉那位?”
林启并不知当年那事背后的操控者乃是齐王,所以便只能以那位代称。
谁知静和下意识就摇头,声音陡然抬高,“不要!”
林启被她突然失态的模样吓了一跳,“婉仪,你”
静和的心中有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若阿宁才是长公主真正的女儿此事一旦被齐王知晓,她将沦为彻底无用的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