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时间是八点十五分。一个身材矮矮胖胖的男人正坐在钟下背靠着墙打盹,偶尔还传来鼾声。微风轻吹窗帘,一缕阳光偷偷溜了进来,洒在一瓶康乃馨上,分外夺目。
缓缓坐起,望着盖在身上的白被子,颇感迷离。男人似乎一直绷紧着神经,只稍丝丝动静,便教他从梦中醒来,笑着问:“你醒了?”
他的笑容有些生硬,也有些艰难。杜念卿挠了挠头发,问:“这是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倒来一杯开水,坐于床边,说:“念卿啊,我想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他顿了顿,意在等杜念卿回答,可她却一脸茫然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男人暗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杜念卿眉头轻皱,又问:“你是谁?”
“我我”其实,这男人就是之前向她数次求婚c在这地方混得一席势力c掌控一个娱乐集团的t一uch night老板——吕振廷。在得知夜店失火后,他匆忙从外地赶了回来,关心的并不在那苦心经营多年的夜店,而在于如今躺在病床之上的杜念卿。
他守在病床旁边已整整两宿,见伊人醒来,本是喜忧参半。喜,是因为杜念卿已无大碍;忧,则是该如何让她知道,她女儿不幸的消息。
但现在,他已经搞不懂什么状况,一句陌生冰冷的“你是谁”犹如耳边巨钟震响,震得他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杜念卿仿佛越发不妥,一双瞳仁像飘渺在茫茫太空,分不清上下左右,随即发狂般撕扯自己的头发,疯了般大叫:“我又是谁?我又是谁?”
吕振廷连忙抓紧她的肩膀,大声道:“念卿!念卿!冷静点,冷静点!”说罢,他慌忙按下床边呼叫器。不稍半晌,数名医护人员赶至,合力将她按于床上并注射镇静剂。
“到底发生什么事?”主诊医生问道。吕振廷说:“我也不知道,她刚刚才醒来,就好像什么都忘了,她不认得我,也认不得她自己。”
闻言,医生立即安排为杜念卿进行脑部ct扫描,可愣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能从病例中寻找答案——或许是病人受了过渡惊吓,所以才会出现短暂性失忆。基于没有在病人脑中发现异常,估计稍需时日,便会恢复正常。
这就是吕振廷从医生口中得到的结论,但他显然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可又无可奈何。望着再次陷入昏睡的杜念卿,他不禁长叹一声。
他还记得,在八年前的一个酷暑之夜,他与杜念卿第一次见面。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并不是杜念卿那不俗的美貌,而是这个当年还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怀中竟抱着一名刚满月的女婴来到他的店里面试服务员一职。那天,他只是漫不经心的从面试房间门前经过,却在门缝中窥看到这个一脸倔强却又洋溢着母爱神情的少女。就是这样惊鸿一瞥,这个少女的容貌,便凝固在他脑海中从此挥之不去。
可以说,是杜念卿怀中女婴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他当时就想,这个少女背后一定有不少故事。他还记得当时杜念卿面试的内容,面试人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这还在襁褓的婴儿使她不能完全服从工作时间的安排。眼看着少女脸上泛起越来越浓的失望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竟推门进去,在杜念卿的个人简历上大笔一挥“录用”两字,然后说了一句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带着孩子来上班吧,只上早班。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少女当时迷惑与激动的神情,至今他仍历历在目。
若放在旁人眼中,吕振廷对杜念卿的照顾已远远超出主雇关系。他暗中使人为杜念卿找到合适的出租屋,更为她的女儿寻找保姆。这些费用名义上是由杜念卿自己一力承担,可只有吕振廷自己知道,是他暗地里操控着所有事情。他知道杜念卿性格要强,不愿接受平白无故的帮助,更不愿亏欠别人人情——尤其是老板的人情。所以为了顾及杜念卿的感受,他事先与出租屋的房东和保姆沟通好,要他们以各种理由给杜念卿开出便宜得不合理的价格,而这之间相差的费用则由他去补上。
在这八年来,杜念卿从未察觉这些事情,她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台下走到了台上,凭借着曾深入学过的爵士舞和出众的美貌,一时间声名大噪,名动众夜店。很多同行都曾以高价前来挖角,却都被她一一婉拒,理由是吕振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过她,所以她不会见利忘义。
可能就是因为为人有情有义,所以许多人都非常尊敬她。而吕振廷更是欣赏她的上进c外刚内柔,逐渐爱慕之情也油然而生。在相处的日子里,他了解到杜念卿仍是单身一人,便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为其举行了隆重的生日派对,更当众向她求婚。可是众所周知,年近四十的吕振廷不仅与杜念卿有着年纪上的鸿沟,而且他还曾经有过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但更重要的是,杜念卿还有一个当时年仅六岁的女儿。这放在许多人的立场,也是打心眼里不能接受,包括杜念卿自己也深信吕振廷不能接受。所以,她也像对待那些以高价前来挖角的同行一样去对待吕振廷——婉拒。
并不是说杜念卿对他没有感情。这么多年了,老板对自己的照顾可是有目共睹。试问一个带着孩子又历经了众多磨难的女人,要是能得一夫如此,尚有何求?所以说,导致吕振廷那次求婚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并非是什么两情不悦,而是杜念卿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吕振廷这老江湖当然知道她心里所想,所以他就打算来一场持久战,拿出毛主z席x的《论持久战》的精神,发动群众力量,誓要搬动这座大山。这一趟他外出谈生意,暗地里也是密谋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求婚计划。谁料计划筹备尚未有半,夜店失火的消息就有如水漫金山,将他所有计划彻底淹了。然而,当他得知杜念卿母女也在火灾现场时,且不说什么求婚计划,就连他所有的希望,所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像被送去行宫刑一样,彻底阉了。
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多少风浪才在娱乐这种黑白参半的行业里站稳住脚。可是在那一刻,他害怕了,他惊惶失措了,他不顾超速驾驶的危险,驱车狂飙数百公里赶了回来。在得知杜念卿获救之后,心头大石才得以放下。只是,另一块大石却又再悬起——杜念卿那视为性命的独女邓伊彤因为吸入过多浓烟,经抢救无效身亡。
虽说邓伊彤并非吕振廷亲生,但他却对伊彤视如己出,或许是爱屋及乌,所以他真的心痛如绞。谁也没有料到,当邓伊彤被证实抢救无效的时候,抱着她尸体在哭的,并非是杜念卿,而是他吕振廷。不少跟随多年的手下也是在那一刻才亲眼目睹自己老大脆弱的一面。
如今,杜念卿失忆了,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虽然医生说只需假以时日,杜念卿便可恢复。可是在他眼里,这医生大夫就有如江湖术士,其可信程度就像掷币批卦。然而,他还是希望医生所说是真的,因为他不想杜念卿就此忘了与自己的种种交情;但回过头来一想,他又希望医生所说是假的,因为如果杜念卿真的忘记所有,她便不用承受丧女之痛。
总的来说,不管医生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得必须面对两难之一,可他又想同时逃避,只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实在太矛盾了
(二)
傍晚七点,杜念卿再度醒来。
一直守在身旁的吕振廷不敢上前搭话,毕竟现在自己在她眼里,已是一个陌生人。
只见她捊了捊自己的头发,望着吕振廷说:“怎么我每次醒来总会见到你?你是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吕振廷见她说话开始有逻辑了,心也就踏实了许多,正要说些什么,房门却被敲响。他过去开门,原来是自己的左右手王启军。此人三十有半,道上人称王爷,为人心思慎密,胸怀良策,平日负责处理集团里的大小事务。如果将吕振廷的娱乐集团比喻成一个小朝廷,那按王启军在集团里的地位,这王爷的称呼真可谓实至名归。只见两人互喧几句,王启军正要反馈夜店失火后各种工作的进度,却见杜念卿醒了,遂开玩笑般道:“嫂子,醒了?精神不错啊!”
其实这玩笑也早已开惯,凡是吕振廷的手下见到她,无一不是直呼嫂子。这样做其一是为了让她尽快答应自己老大的求婚,其二是要告诉那些对杜念卿有非份之想的人,这花儿有主了。只是王启军不知她已经失忆,“嫂子”一词张嘴就来,反弄得吕振廷极为尴尬。遂将他推出房门,将杜念卿的情况一一告知。起初王启军还颇感抱歉,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凑到吕振廷耳边,轻声说道:“廷哥,你又何不来个将错就错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告诉她,我是她男人?”
王启军笑言:“正是。”谁料吕振廷一个劲地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不等于欺骗嘛,不行不行。”
“廷哥,你先听我说。”王启军回头瞄了杜念卿一眼,见她没有起疑,又道:“这么多年来,你对她照料有加,兄弟们可都看在眼里。你对她的一片痴心我相信任谁都不会怀疑,而且你自己也问心无愧,是不?”
吕振廷点了点头。
王启军续道:“眼下她女儿不幸走了,剩下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你就不担心她往后的生活得咋过吗?所以依我看,你这样做绝对不是欺骗,更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却是有情有义”吕振廷正要插话,他又摆手打住,“我知道廷哥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怕有朝一日她恢复过来了,这事情不好解释是吧?我给你想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就解释说是为了照顾她才撒这个谎,我估计到时她只会对你感激而绝不会责怪你。”
听起来又真是挺合情合理哦,吕振廷想了片刻,问:“那我该怎么跟她说好呢?”
王启军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大哥平时无比干练,可一旦谈到儿女私情就会手忙脚乱,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拉着吕振廷回到病房,大声跟杜念卿说道:“嫂子,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就好好休息了啊。”说罢,又故意提高几分嗓门,跟吕振廷说:“大哥,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嫂子,知道吗?”
吕振廷顿时愣在那里,全然不知该给什么反应。见他如此迟钝,王启军只得挤眉弄眼,活像个得了癫痫一样。
“哦哦!”吕振廷紧张得不行,整一考试没考好还要见家长的孩子,“好!阿阿军,你你你你”他期期艾艾,愣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王启军一拍他肩膀,道:“行了大哥,就交给我吧。”说着,他又凑到吕振廷耳边,“放松点大哥,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王启军走后,病房里就跟被人拿个电视摇控调成静音似的鸦雀无声。吕振廷一脸干笑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搓来搓去,甚是紧张。
“哎”杜念卿正要说话,他就跟神经质似的突然弹起,说:“你要喝水是不,我这就给你去倒。”
见他落荒而逃,杜念卿大吼一句“站住”,直把他吼得被点穴般僵在那里,“你倒什么水呀?我有话要问你。”吕振廷转过身来,两手极不自然地负在身后,“呃你问吧。”
杜念卿一脸狐疑,问:“刚刚那个叫阿军的,他叫我嫂子,又叫你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干笑两声,吕振廷像猴儿一样抓了抓胖胖的脸蛋,“你问这多傻呀,这不明摆着嘛。”
她说:“我就是不明白,你说吧。”
吕振廷深呼吸了一下,道:“你瞧你,我一直不说这事不就是因为你啥都不记得了嘛。他管你叫嫂子,管我叫大哥,这不明摆着咱俩是夫妻嘛。”他暗道,吕振廷呀吕振廷,如果这穿帮了,这人可就丢大了。
杜念卿没有马上表示怀疑,因为目前从这男人的言行举止看来,还算符合一个丈夫的感觉。只是自己什么都忘了,幸亏说自己是他老婆,若是说自己是他老妈,那真是念十万遍阿弥陀佛都洗不掉这冤孽。
见她在沉思,吕振廷连忙扯开话题,“你饿不?我给你弄点吃的吧。”她说:“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我的事?”
“好吧。”吕振廷点头答道。两人就这样一直聊,从傍晚一直聊到夜深。杜念卿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而吕振廷也只能真假参半地作答。当然,对于她女儿的事,吕振廷只能选择绝口不提。
第二天,杜念卿就出院了。这出院了就得回家吧,但该回哪呢?王启军早就想到这点,一大早就开着车来接他们,然后直奔吕振廷的别墅。
这下吕振廷可慌了,这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能回自己家呢?对于他的疑问,王启军只管闭目点头。就这样,他带着极为不安的心情,与杜念卿回到自己的别墅。王启军在别墅门口扔下他们俩就直接开车走了。吕振廷颤颤巍巍的去开门,却一连几次搞错了钥匙。杜念卿一脸猜疑,问他,“这是你家不是呀?”
开门进屋,迎来的是一阵阵花香,吕振廷心头一怔,自己什么时候种过花呢?
走入客厅,愣了
客厅大墙之上,竟挂着一幅油画,画里画着一男一女。男的以凌驾一切的姿态,翘着二朗腿坐在大班椅上;而女的则站在他身后,一双纤纤的玉手轻抚其肩。
可是可是这不就是自己跟杜念卿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吕振廷惊魂未定,杜念卿突然从身旁冒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相框,指着上面的照片说:“原来我们还一起去过巴黎呀?”
什么?他两眼圆睁,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与杜念卿手挽手站在埃菲尔铁塔下,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我那个娘呀,别这样耍我好不好?
“呀!这里还有。”杜念卿像发现新大陆般在客厅里奔来跑去,一会儿找来两人在自由女神像前的合影,一会儿又找来金字塔的,甚至还有阿富汗的。天杀的就差没跟塔利班合影一张。
看着杜念卿兴致勃勃地翻来找去,他在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出现在火星的合影啊!就在此时,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是王启军,“廷哥,我现在跟你说的事请务必要记住。在你睡房的衣柜的左边的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抽屉,有两瓶香水。那是你们俩去巴黎时,在香奈儿买回来做纪念的。红色那瓶是女士用,黑色那瓶是男士用;还有,在你书房电脑旁边有一个水晶做的地球仪,那是你们俩在希腊时买的;还有在厨房的在饭厅的在浴室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明白没有?那我挂线了。”
听着他如数家珍般说这儿说那儿,吕振廷彻头彻尾的愣了
可问题还没完。“我们结婚多久了?有孩子吗?”杜念卿冷不防丢来个重磅炸弹。吕振廷挂了电话,脑袋卡了:对啊!怎么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孩子一事呢?看着杜念卿巴眨着眼睛等待答复,他完全无言以对,“我们我们”
“怎么了?”见他如此吞吐,杜念卿也不禁凝重起来。吕振廷一咬牙,“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我我”
“你怎么了?”
“我我是不育的!”杜念卿闻言,嘴巴张得老大,说不出一句话。
总有一天——吕振廷默默紧握双拳——我会洗脱这份冤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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