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夜歌吟 > 正文 第13章 十三、意外的救赎
    (一)

    事情的发生,需要换个角度,简短地复述一下。

    孟易乾与沈思泉携邓伊彤的灵魂,到其生前的居所寻找线索。在那里,他们遇上了出租屋的房东老杨。沈思泉对他使了一轮软磨硬泡,终于从他的口中套出不,应该是逼出了一条线索——吕振廷的车牌号码——最后又从邓伊彤口中得知吕振廷的地址。

    眼看一步一步接近事情的关键,原本打算待白天过后才行动的孟易乾终究是按捺不住,趁着黎明之前赶到了吕振廷所在的别墅区,然后找了一个鲜有人迹的垃圾仓角落躲藏起来,以待日落后方作进一步行动。

    事情本来没有什么悬念,一切都会顺利发展。然而老天爷却安排了一个不一般的角色去接待他们。

    孟易乾尚记得,当时是黎明时分,阳光已从天际间再临。正当他与沈思泉在垃圾仓角落里躺下的时候,耳边竟响起一阵极为急乱的心跳声。从心跳的强度听来,对方是一个年轻人,年龄介乎于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而对方的步速却与心跳完全不成正比,是一步缓似一步地走着,先是鞋尖落地,然后再将鞋跟轻轻贴在地上,就像做贼一样,深怕被人发现。

    这个行为让孟易乾提高了警惕,他透过高频率声波向沈思泉说道:“有人来了。”与此同时,他更感觉到另外一个极为不妥之处,就是对方竟然如空气般毫无气味,仿佛天地间根本就不存在着这样一个人。然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均在诉说这个人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孟易乾心头一凜,又说了句:“不是普通人!”谁料此话一出,对方竟突然急步奔来。

    孟沈二人不知对方底细,未敢轻举妄动。两人连忙随手各提起一大袋塑料瓶,打算就用这东西遮挡阳光离去。岂料对方不知大喝了一句什么什么有光的,眼前就透来了刺眼的白光。而让二人吃惊的是,这种白光竟然能穿透挡在身前的那一大包塑料瓶,直射进自己的瞳孔。两人不仅觉得眼睛灼痛,就连脑袋也猛地抽着痛,光线仿佛要把整个头颅射穿一样。

    两人毫无办法,只得迅速回避。孟易乾透过高频率声波大喝:“咱们各提两袋,破墙出去!”然而,那陌生的不善来者却应道:“想逃?痴心妄想!”闻言,孟沈二人当场就愣了。沈思泉脑子灵活一点,当即用高频率声波道:“她听得见我们说话!”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是碰巧对上话还是真的听见。随着对方一句:“才知道?太迟了!”沈思泉便心中暗骂:还真他妈听见了!

    对方竟能听见普通人肉耳无法闻及的声音,这一点更让孟沈二人心头更为捣鼓,均想: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能耐?两人越想越惊,均不愿恋战,便各提着两大袋塑料瓶,铆足了劲儿往墙上撞去。两人又怕手中两大袋塑料瓶散架,所以没敢放胆急奔。眼看下一秒就能穿墙过壁,不知那女子又大喊了一句什么之界,两人撞到墙上之时,竟感觉如同撞上一大块气垫一样,给活生生地弹了回来。

    这下两人更惊恐了——高频率声波被听见,又能放光刺眼,又能让墙壁变成气垫,这还让人活不让啊?

    但孟易乾还是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当下便调整声音,在沈思泉耳边轻声道:“退回去,我有办法。”

    那女子像是在准备什么拿手绝活一样。只听见“铮”的一声,孟沈二人当即互望一眼,沈思泉更一连吞了几口唾沫,“是利器,盼望别是银做的。”那女子情绪也特别高涨,心跳声虽急,但已然不乱,高声道:“你们束手待毙吧!”

    两人退至角落,孟易乾凝神想了一回,蓦地想起一道许久没有施展的借来咒。当即开包取符,咬指抹血,大喝:“二郞神通驱虎狼,借我哮天噬烈阳!”这借来咒顾名思义,就是向二郞神杨戬借来哮天犬食日,以换取一段时间的黑暗(注一)。这道咒原是为了帮助某些身系紧急公务,必须在日间出行的鬼差开路,使其免受日照所伤。如今却让孟易乾用来为自己争取黑暗的环境,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这符咒本来在使用前,需祭天以作知会,再掷圣杯以察天意,在得到老天爷同意后,方能使用,否则必遭天谴。但身为僵尸的孟易乾早已不属三界五行c六道众生之列,以现代的说法就是不归任何一个部门规管。三十三重天内没有记载他的功勋,十八层地狱里没有录下他的罪孽。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忠是奸,均不会像凡人那般祸福相报。这就是僵尸既可喜又可悲的地方,但归根结底仍是可悲的多,只因这等同于被天地遗弃,就连时间都无视他的存在,使其于漫无边际的岁月中丧失一切期盼,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化成灰烬的一刻来临。

    可即使孟易乾深知自己的命运,在念动这段借来咒时,心头仍是忐忑不安。这可能是他曾经作为一个凡人而拥有的福祸观所残留下来的心态。就当太阳被不知是何物所遮挡的那一刹,孟易乾眼前所见的虽然瞬间清晰明朗,但他脑子里却越来越浑浊,越来越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在短短的几秒内,他脑袋里有如翻江倒海般闪过若干个问题——

    如此做真的不会有天谴吗?

    我是真的不会再有人来管吗?

    天上地下的,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吗?

    那又怎会突然冒出个人来跟我较劲了?

    老天爷到底还是记得我吗?

    祂终于看我不顺眼了,所以就派人来收拾我了?

    说真的,自从孟易乾被噬变成僵尸后,压根未受到过像今天这样的“厚待”——从来没有人与他过不去,更没有人对他动过杀心。他就是在茫茫黄土上与沈思泉东居一时,西居三刻的渡过了近两百年,就像他的楚国祖先当年四处流亡一样。但可悲的是,他的流亡还得继续,他不能长时期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能让人记得他,他与任何一个社交关系都不能维持太久,除了沈思泉。

    他有时会想:亲人,仇人,都作古已久。这普天之下别说是关心自己的人,就连是恨自己的或仇视自己的,也万中无一。所以,他有时会逼沈思泉憎恨自己,恼怒自己,这会让他在早已麻木的岁月里稍稍获得一丝一缕的存在感。然而,在他念出这段借来咒的时候,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尽管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反正以人类苍白的语言来形容这种空乏的感觉,就只能称之为寂寞。

    天,毫无悬念,又毫无理由地黑了下来。在这一刻,兀自沉思的孟易乾,被一阵极度恐慌的心跳所震慑。在这百余年的生涯中,他不止一次听过这种心跳,这象征着心跳者已到了几乎被恐惧所吞噬的地步。他缓缓从角落里探出头来,漆黑之中,他清楚地看见对方——一个美貌的姑娘背靠着墙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往四周探看。然而除了那本掉在地上,光线暗淡了许多的书籍外,孟易乾深信这位姑娘什么也看不见。

    孟易乾不禁又陷入沉思:为什么每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都会恐惧得身心俱颤,心跳欲裂。唯一一个不害怕的,却又是个没有心跳的家伙——这个当然就是沈思泉。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心跳,只能卑微地在别人的心跳声中寻觅自己位置的可悲家伙。他所祈求的,是别人安稳祥和的心跳,可这种安稳祥和却是自己透过伪装所骗取的。倘若揭去面纱,展示真我,传入耳朵的只会是令人难过的畏惧。

    多年前,他已经从别人的心跳声中彻底得出结论——自己确实是个异类,一个极度可怕的c极度不受欢迎的异类。

    就在此时,那姑娘再也克服不住心中的恐惧,纵身拾起地上的书籍,夺门欲逃。而那扇大门,却突然关了,不管那姑娘怎么拗怎么掰,就是打不开。孟易乾想,这应该是沈思泉那家伙做的吧。

    不久,那书籍的光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完全消失了。只见那姑娘更为害怕,不停把手中的电筒挥来舞去。孟易乾实在不想伤人,遂大声说道:“姑娘,你我无仇无怨,何必赶尽杀绝?我见你颇有能力,也芳华正茂,实不忍害你性命,你且去罢!”说话间,沈思泉亦回到身边,笑着轻声道:“估计她已吓个半死了,这小姑娘还真不知天高”一言未毕,那姑娘的方向竟又透来强烈的白光。沈思泉惊道:“又他妈什么情况?”

    看来真正被吓个半死的是沈思泉。他一看见白光,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大惊之下,只想到先发制人,竟然一个急步直奔向那姑娘。岂料那白光竟从高处袭来,沈思泉未奔出几步,已然整个人暴露在白光之中。只听得他一声惨叫:“啊!这到底是什么光!我的眼睛!”孟易乾见白光将至,只得忙作回避。可问题总是接踵而来,那姑娘忽尔大喝道:“奉主之名,行主之道!”话音之间,一个闪亮如晶的东西飞向沈思泉。

    孟易乾也一时看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听见一声极为清脆的碎响,紧接着“嗤”的一声,沈思泉身上竟顷刻白烟四起。这家伙已然害怕得三魂丢了七魄,大声高呼:“这这又是什么东西?好烫啊!”

    孟易乾在黑暗中寻得那姑娘的身影,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姑娘提起一个十字状的东西,迈开箭步直逼沈思泉。孟易乾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支利锥,而且从色泽和反光面看来,那绝对是银制的。倘若这一锥刺中沈思泉的心脏,只稍在俄顷之间,这个多嘴的家伙就会化成一堆用来作化肥都嫌没有养分的死灰!

    时间刻不容缓,孟易乾陡然奔向沈思泉!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银锥刺中沈思泉的心脏前,将其救走。要不然,就要跟这个相处了百多年c为自己的寂寞受了太多委屈的家伙说再见了!

    (二)

    时间过得太快了。这百多年的光景,现在回想起来竟没有什么感觉,仿佛一眨眼,就毫无痕迹地过去了。这百余年也不知活出个什么样子,反正就是活着。有时候,感觉这活着就跟海底里的一颗岩石c悬崖上的一株孤木别无二致。当春夏秋冬只不过是周而复始,斗转星移也不外乎重重复复的时候,这生命还能祈求出现什么意义吗?当生活只剩下两个人,不但索然无味,而且还居无定所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麻木得不堪回首。

    可是,不管生活再怎么麻木,再怎么索然无味,如此糟糕透顶的生活始终还有一个同样糟糕透顶的家伙相伴了百余年。即使不愿承认也得承认,是这糟糕透顶的家伙使这糟糕透顶的生活变得没那么糟糕。这么一个糟糕的家伙,同样是这糟糕的生活中,最为糟糕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又岂容他人肆意妄为,说夺就夺!

    眼看沈思泉命在须臾,孟易乾已抛却一切顾虑,疾足奔去抢救!只在区区一念之间,那姑娘的银锥便刺了个空。孟易乾提着沈思泉跑到一旁,细声道:“别让她捕捉到你的位置,绕圈。”说罢,两人展开脚步,以眼不能视,耳不能闻的速度,把那姑娘围在垓心,四面八方急奔起来。沈思泉一面跑,一边高声说道:“她到底用什么扔我?怎么我会觉得烫?”孟易乾也跳来跃去,接道:“你别搓,会把你的皮搓掉!”那姑娘对周遭传来的声音应接不暇,一颗脑袋左摇右转,也始终定不得孟沈二人的位置。

    就在孟易乾以“搓掉”二字结束与沈思泉的对话之际,他已欺身靠近那姑娘,轻轻一掌往其左胸下的肋骨推去。姑娘被掌力所震,整个人被推于半空。孟易乾乘胜追击,抽出一纸符箓掷出,双手结印念道:“哪吒闹海救黎庶,借我红绫绑孽畜!”符箓得咒,转眼化成一丈红绫,将那姑娘紧紧捆住,叫她动弹不得。

    过得片刻,孟易乾见她逐渐难支,武器甚至脱手落地,于是解去咒法,说道:“姑娘,我等实在不忍害你性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岂料那姑娘一朝脱险,竟连忙拾回武器摆起架势,似有再战之意,道:“我身为天主教教徒,与你们这些恶魔势不两立!”

    这一番话可叫孟易乾脑袋如爆炸般震撼,天主教三个字犹如三支冷箭,直透他的胸膛。他想到当年父亲携一众夜歌族人力抗太平天国天主教长毛兵,为清廷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讨了个满门抄斩,心中蓦然升起一阵盛怒。如今,眼前这个小妮子不问情由,见人就打,且先不论她的动机为何,仅凭天主教三字,就足以使他积压多年的灭门之仇有如雪崩般倾山袭来!

    自己的父亲c五个弟弟两个妹妹,再加上一干族人共计百余口,还有那条陪着自己长大的看门老黄狗,在一瞬之间统统头颅落地。自己更化身成为家族的天敌,苟且偷生近两百个寒暑。这一切一切,跟天主教可谓脱不了干系,此仇不共戴天!当即厉声喝问:“什么?你是天主教教徒?”岂料那姑娘却讽道:“知道害怕证明你还不笨!”孟易乾又道:“那当年太平天国作乱,就是受了尔等唆使,是也不是?”他不去理会那姑娘的冷嘲热讽,心中盘算只稍她答上一个是字,便立即要了她的性命。

    谁知那姑娘却久未作答,孟易乾又再喝问:“回答我!当年是不是尔等唆使太平天国作乱的?”这时候,沈思泉应道:“老孟,别玩了。你都说是‘当年’的事,都过去快两百年了,怎么可能跟这漂亮的小妹子有关系呢?小妹子别害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孟易乾怒火中烧,骂道:“你这见色起心的混厮,方才她还拿东西烧你,又拿银锥戳你,你倒是忘得干脆利落,还替她说起话来了!早知道我就让你化成灰烬好了。”沈思泉解释道:“哎呀,你看她漂亮的脸蛋,肯定是对我们有所误会,解释一下就行了。”

    孟易乾实在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承认太平天国作乱已是近两百年前之事,更明白自己正以一种不可理喻的姿态,欲将心中恼怒迁于人家姑娘身上。一瞬间,满心既怒又愧,只得捏碎了拳头强忍。谁知那沈思泉竟然调戏人家,奔来跑去,老走到姑娘身后说话:“小姐莫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们不是你所想像中的人,我们没有恶意。”那姑娘转了几次身,却始终捉摸不到沈思泉的行踪,料是心中战意大挫,态度也就软了下来,道:“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河水不犯井”岂料一言未毕,天边阳光竟倾泄满堂。那姑娘见风使舵,竟当即改口道:“并不是我不想放过你们,而是主不愿纵容你们这些恶魔!”

    孟易乾见状,心下大悔,恨自己神绪大乱,未能先发制人。那姑娘提起十字武器,直奔过来,沿途更割断捆绑废弃瓶罐的绳索,使其倾塌一地,阳光一照到底。孟沈二人无计可施,只好沿着房间边缘移动,借着一路倾塌的塑料瓶影子,躲至大门左右两个阳光未能波及的角落。冬日的阳光甚是耀眼,如今这满堂大亮,孟沈二人只觉眼前一片惨白,已是目不能视。

    只听沈思泉急道:“老孟,那天狗怎么说走就走啊?你倒是把它再请回来呀!”孟易乾道:“你道那哮天犬是什么?哪有说请就请之理?”沈思泉道:“那怎么办啊?还有没有别的狗可以请啊?”孟易乾怒极,道:“有!就是你这条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狗!”

    突然,不远处传来“铮”的一声,清脆悦耳,可这在孟沈二人听来,却是再危急不过。那姑娘这方笑道:“对不起了两位,我可要送你们一程了!”二人虽然目不能视,但耳却还能听。沈思泉听得一阵急似一阵的脚步声正往自己方向奔来,吓得他哭爹喊娘,“老孟!老孟啊!她好像往我这里跑来了!”孟易乾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自求多福吧!”沈思泉快哭了,“你帮帮我,随便念个什么咒吧!”孟易乾却颤栗道:“阳光那么猛,哪里还想出什么咒语!”

    二人实在无计可施,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沈思泉双腿发抖,喃喃道:“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这回死了!”那姑娘凌空跃起,银锥急递,直指沈思泉心脏位置,朗声道:“奉主之名!了结你罪孽之躯!”

    该死的,终究还是得死。就算让你多活百余年,也不过如此。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就在这弹指之间,一个东西从沈思泉身上掉了下来。那姑娘手中的银锥与沈思泉的胸口仅余寸许,却再也递进不得分毫!大门突然“咔嘣”一声关了,室内顿时昏暗下来,孟易乾眼前逐渐清晰。只见沈思泉双目紧合作待毙之势,而那姑娘却浮身半空,银锥竟然进不得,退不能。

    到底发生什么事?

    就在此时,沈思泉脚下忽然冒出一股白烟,孟易乾循着白烟源头望去,见是一个灵龛!他立即咬指结印抹眼,鬼眼一开,眼耳相通,却不由得大吃一惊!眼下那姑娘的银锥之所以不进不退,皆因被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用手紧紧握住刃口。那是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小女孩的身影,正是那枉死之灵——邓伊彤!

    注一:民间传说,“天狗食日”中的天狗,并非指哮天犬。但哮天犬同样具备食日的能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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