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俩扇木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银红袄儿玫瑰灰素面比甲的妇人。妇人身后，又先后出来两个一水儿莲灰小袄檀色比甲的丫鬟。
见到婴亦谷后齐齐屈膝请安，婴亦谷点头笑了笑。
“这位便是表小姐了吧，”妇人脸盘圆圆，眼睛不大，但胜在一团和气让人不禁想去亲近。“老奴姓何，是老太太房里的，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唤我何嬷嬷吧。”
“何嬷嬷，”婴亦谷很上道地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甜甜地唤了一声，“初来乍到，还望嬷嬷多多照顾。”说完就睁着无辜的眼睛站在那里，把懵懂无知做到极致。
按照大户人家的常理，这个时候对方就该拿出荷包打赏佣人，以便日后能真正“照顾”到，但——何嬷嬷保持着和煦的微笑和婴亦谷干看了半天，也不见婴亦谷掏出什么打赏来，看婴家表小姐眼里童稚无知的神情，似乎真得不懂初来乍到的“客套”。不是说老姑奶奶嫁的夫家很有钱吗，怎么连这个也平日里也没教过吗？
其实不是婴亦谷不肯给，实在是手头太紧了，而且也不清楚这里打赏的数量，万一给少了，还不如装作不懂。
无奈之下，何嬷嬷轻咳一声：“舟车劳顿，想必表小姐也是极累，奴婢这就带表小姐去歇息。”
“那便劳烦嬷嬷了。”婴亦谷笑得轻松自然，好像完全没看到刚才何嬷嬷眼里转瞬即逝的不虞，不紧不慢跟着她进了垂花门，更当没看到那其中有个丫鬟去提自己的箱笼杂物时满脸不耐的神情——修仙家族从来不用箱笼收拾行李出门，只需乾坤袋即可，又小巧又轻便。
穿过垂花门，对面的壁影前排放了几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青蓝色油布小车。一个身材矮小面色蜡黄的婆子站立在车旁，见到婴亦谷进来，殷殷地给婴亦谷请了个安。
婴亦谷依旧露出一副完美的天真笑容，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位是张涛家的，来，把表姑娘的行李放上车。”何嬷嬷当没看到那个婆子对婴亦谷请安后，婴亦谷无动于衷的表情，面不改色指使着丫鬟婆子搬行李。
“不知表小姐的嬷嬷丫鬟们在何处，奴婢好早吩咐人去把她们带进来。”何嬷嬷关怀备至地问道。
婴亦谷抬头看了她一眼，：“此番只有我一人来。”
“一人？”何嬷嬷愣了一下，不是说婴家阔气得很嘛，一个小姐出门，没七八个丫鬟跟着，那都是件丢脸的事儿！
婴亦谷歪头看着何嬷嬷呆愣的样子，心里有些讥讽，但脸上却是纯善可爱：“嬷嬷可能不知道，我爹爹和娘亲去得早，家中只有我和刘嬷嬷俩人，这次来外祖家，刘嬷嬷说自己老啦，就不来陪我了。”说着，鼻音厚重，隐约带了哭音。
何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婴家三房的遗腹子。之前是有听闻，但没想到会寒酸成这样。也怪自己太心急没打听清楚就来了，疏忽了，再就是没细看这婴家小姐，现在认真打量下来，这穿戴的确朴素了先，还不如临家二等丫鬟穿得体面。
前几日老太太的侄女来，赏了自个不少，还以为这次来得是婴家大房，那可是有名的富庶。
何嬷嬷心里转了十来道弯弯，面上仍极力保持着谦和的态度：“既如此，那便请表姑娘上车吧，过后可能还会有族里其他小姐抵达，奴婢就不奉陪了。”
接着对身边那几个人吩咐：“送表小姐去汤小姐住的栖霞苑。”意思是不打算亲自陪送了。
俩个小丫鬟也不敢多反驳，心里骂这老婆子滑头，知道没得好处就等下一个。只得恭恭敬敬服侍婴亦谷上了车，把一应物品收拾妥当。
车内薰了好闻的香，婴亦谷见识少，闻不出这熏香值多少钱。倒是油车顶棚上，石榴粒般大小的明珠点缀成一副花卉图，最中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珠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车里映亮了大半。
车帷四角挂着藕色香囊，底下缀着用米白珠子杂夹粉红珠子渐变组成的穗子。满车的香味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再往下，锦缎坐垫上摆放了几个海棠红并嫣红的迎枕，皆用米白的明珠并雪青的水晶串成的穗子装饰。
婴亦谷摸摸迎枕，绵软滑手，比她床上的枕头不知舒服了多少倍，不由得暗自感慨外祖家的富贵。
马车开始走动起来。婴亦谷撩开一点车帘，朝外窥视。
方才见过的张涛家的婆子牵着骡子，车窗旁跟着刚才见过的丫鬟，婴亦谷忍不住朝那个看着比较好说话的丫鬟问道：“这位漂亮小姐姐，栖霞苑离这很远吗，还得坐车。”
那个被问到的丫鬟见婴亦谷人小，也没什么小姐架子，嘴巴又甜，也便柔柔回道：“回表小姐的话，从这里到栖霞苑大概得走一盏茶功夫，奴婢叫飞烟，她叫凝绿，表小姐有事直呼我们姐妹俩名字即可。”说完朝旁边的凝绿点点头，凝绿不以为意地笑笑。
婴亦谷直接忽略凝绿，继续问飞烟：“飞烟，方才听何嬷嬷说栖霞苑里还有位汤小姐，她是谁？”
飞烟笑道：“汤小姐是我们老太太姐妹的孙女，这次因着临家开族学，也是来此修习的。”
“哦她多大啦？”婴亦谷打探。
“刚满十四，”飞烟想了想，“只比表小姐你早到几天。”
“哦”婴亦谷点点头，若有所思，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这次来上族学的都有些谁呢？”
“姑娘们除了我们府上的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外，还有宗族里的几位，然后便是汤小姐和表小姐你们俩位，”飞烟慢慢讲道，“哥儿们有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外加族里几位表少爷。对了，听说这次宴山亭的少爷和小姐也要来呢。”
一说起宴山亭，飞烟和凝绿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婴亦谷注意到，好奇地问：“宴山亭是什么，一个亭子吗？”
“宴山亭可是我们玉藻城最大的修仙门派！”旁边的凝绿骄傲道，说完眼睛瞟了一眼婴亦谷，好似嘲笑她连这都不知道。
“既是最大的门派，那为何要到我们这修炼？”婴亦谷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懵懂无知。
凝绿被她问得一噎，心里很想扳回，但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表小姐有所不知，”飞烟倒是不急不慢，缓缓笑道，“宫少爷与宫小姐的母亲与我们大太太是表姐妹，他们俩位来自然是来顽的。”
“嗯”婴亦谷点点头，随即展眼一笑，“还是飞烟姐姐知道得多。”凝绿听到，气呼呼地咬了咬唇。
婴亦谷眼睛飞快地瞄了一眼她俩，想着这飞烟倒是蛮好说话，比这凝绿看着顺眼。哪天等自己手头上宽裕了，再好好打赏她。
小车咕噜噜走着，俩旁的墙好似看不到尽头，终于在转了几个弯，足足喝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子终于停下了。
“表小姐，到了。”飞烟打开帘，跟车的婆子已经将脚凳备好。婴亦谷猫腰从车里出来，扶着飞烟的手下了车。
眼前是个红漆如意门，两个抱鼓石立在门槛旁，门口上面两个门簪，雕成了六瓣花的形状。门簪上立一个小牌匾，黑漆底上用酡红色写了三个字：栖霞苑。
飞烟从院子里叫出俩个粗使婆子搬行李，然后把婴亦谷先领进院子。
一进门，迎面而来是个穿堂，穿堂俩侧是抄手游廊。穿堂里空荡荡的，倒像是新打扫出来，还来不及放上摆设。过了穿堂，才是住的院子。
院子里铺着十字型甬道，东北角种了棵树，底下摆了个浅口大缸，游着几尾小鱼。
飞烟指挥着俩个婆子忙进忙出，凝绿倒懒懒地在一旁转悠，看似心不在焉。
“表小姐，汤小姐是住正房这屋，眼下东西厢房空着，你想选哪个？”飞烟问道
现下刚开了春，日头还不是很热，婴亦谷看了看那几尾小鱼：“那我便住这东厢吧。”
飞烟便带着婆子到东厢房里去整理了。
整理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是出来了俩个穿水红袄儿嫣红比甲的丫鬟，然后慢慢走出个少女，穿月白纱缎上衣，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外罩一件缟色银丝团花大袖衫，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垂鬟分肖髻，插了只赤金衔珠步摇，耳上缀着宝蓝水晶坠子，脸蛋圆圆，五官清秀，个子倒和婴亦谷差不多高。
“汤姑娘，这么早你就起啦。”院子里的凝绿见到她，忙冲到前头请安。
这位汤姑娘点点头，脸色还带着困意：“我跟姨奶奶昨天约好了，今天早上和她一起用膳。”
说完转头看看婴亦谷：“这个是——”她本来想说这是不是新分来的丫头，但看到大家都在收拾东厢房就她一个人站着便打住了没接着说下去。
“我是婴亦谷，也是来云舒院修炼的。”婴亦谷露出甜甜地笑，对汤姑娘请了个安。
飞烟此时正好从东厢出来，见到汤小姐，忙上前请了个安，同时介绍到：“汤姑娘，这位是婴家表小姐，住在东厢房。表小姐，这位是老太太侄孙女汤姑娘，住在正房。”
“哦原来是婴妹妹啊。”汤姑娘上下打量婴亦谷，心里暗笑，怎么穿得这么寒酸，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姨奶奶居然安排我和这样的人住一个屋子
想着想着，她身边的丫鬟小声提醒了句：“小姐，时候不早了，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呢！”
汤姑娘恍若梦醒，也懒得再和婴亦谷客套直奔门口而去。
突然，走到穿堂门口了，汤姑娘又折了回来，从头到脚打量了婴亦谷一眼，看得婴亦谷莫名其妙的时候，她脸上浮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婴妹妹这么早来府里，想必是还没吃过早饭吧？”
婴亦谷听着肚子里咕咕响，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巧了，姨奶奶正好跟我约好了今早一起用膳，那我们就一起去吧！”说完，也不管婴亦谷同不同意，拽着她就往老太太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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