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眠风曲 > 正文 35.前尘断
    第三十四章  前尘断

    柳承荫下棺的日子比白锦曦晚了七天。

    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敛着面目全非的尸身,宽大的寿衣似扎在干瘪草人上的裹布,诡异而惊悚。

    “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花白头发的管家凑到柳步尘身边附耳低言,柳步尘点了点头,默默离开灵堂。

    柳宅正中,静寂多日的柳眠院中响起沉闷的脚步声,旋即,门口传来笃笃的叩响。

    “眠儿,来见你二哥最后一面吧。”

    柳步尘满是疲惫的声音让柳眠有一丝不忍,她侧目瞟了眼沉沉睡着的白夜澜,快步走到房门前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随后到。”

    她短促的应了一句,复又将门合上。桌上的瓷碗中盛着残余的药汤,听见柳步尘走远,柳眠犹豫了片刻,终是离开了屋子。

    灵堂内素白一片,高悬的丧幡招摇的矗在显眼的位置上,漆黑木牌上鎏金的奠字灼灼刺痛来客的眼睛,奠字下面,红棕的棺材尚未封盖,柳眠跪在供奉前,久久未曾起身。

    她不敢上前去看大敛成礼的柳承荫,就如执着于白夜澜的回答一般,她夹在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惶惶不知所措。柳成荫死了,世上再无那个疼她宠她的二哥,白夜澜变了,亦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木讷却体贴的女子,这些事尽发生在眼前,而她却无从得知促成这一切的原因始末。对于白夜澜,她甚至不清楚该以何种感情对待,牵系着两人的只剩下那个看似永远无解的问题,对错早已无关紧要,她只想留住白夜澜,拘住那似要随时消散的魂魄。

    柳眠不知自己如何熬过了余下的礼俗,镇钉,着丧服,出殡,哭丧,下葬,她被人照看着随在队伍中,失魂落魄的走完了全程。回到柳家时,天已大黑,柳步尘与柳承嗣在前堂处理善后,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回了院子。

    门开着,未掌灯的房间被月色照的幽蓝,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罗置一齐,清冷的好似从未有人在此居住,瓷碗中的药汁早已凝结干涸,一纸信笺放在旁边,题在上面的字体与白映泠的风格七分相似。

    她盯着“柳眠亲启”那四个娟秀小字,忽而生出一种错觉,她仿佛仍在紫山,仍是她刚醒过来的时候,白夜澜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下一刻白映泠便要冲进来将她二人搂住然终究是回不去了。

    柳眠起身走到门槛边,展开信封借着月色一字一字的看下去。信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满是白夜澜的味道。

    “前事既往,杀孽难偿,然终是我连累柳家,既已如此,便,莫要相见,愿安乐顺遂,了无牵挂。”

    除了一纸信文,信封中还装着一块半掌大小的玉牌,端阳节时的那素面玉璧上镌了风雨花,六瓣中夹着云纹的花心,背面则籍以沉雕,刻了“眠”的单字,玉牌未挂流苏,独独上下边缘当中各留了不甚显明的小洞,漏过些微细碎的银辉。

    白夜澜伤未痊愈,走路尚且有些困难,她会去哪里,打算做什么,这些柳眠一概不知,她倚在门边抱膝而坐,无言的望着空寥的院子,静的好似融进了这安宁的画面中。攥在手里的玉牌温润细腻,可那些经过白夜澜悉心打磨的边角仍硌的她掌心微疼,她低头去看,却有莹亮的水滴滚落脸庞,濡湿了那一方皎洁的瑕白。

    白夜澜失踪那晚,一辆马车赶在封城前从南门疾驰而去。

    “追上来了吗?”

    车帘被挑开一道窄缝,坐在里面的人探出头来。

    “没追过来,小姐放心。”

    骆栖川扭身瞥了一眼,低声道。

    “速度再快些,下了官道便放信号让弟兄们来汇合。”

    “是,属下明白。”

    车帘放下,他再度扬鞭催马,时间不多了,他须得尽快驾车赶回黑山。这次出来带的人手不多,现在大部分留在城中断后,接应的人距离尚远,若此间有什么意外发生,仅凭他一人难保小姐平安无恙。

    一边警惕着四周情况,他一边留心分辨着马车内的动静,眼下,距离白映泠中毒已过去半个时辰,魇梦药性刚烈,就算是宴千语的乌针也抵挡不住太久。他有些焦躁,一是为自己的大意,二是为宴千语的鲁莽。

    五月十九,白家生变,白夜澜一夕失踪下落不明。

    五月廿一,城北茶摊,她仍未露面。

    三日后,宴千语带人从黑山赶到苍南,白锦曦出殡当天,白夜澜手持陌刀大闹灵堂,重伤初愈的白助不敌白夜澜,白锦曦棺椁被毁,白助一病不起,两日后死在家中。

    次日傍晚,闻春榭来报,白锦安与桑赫私下会面,宴千语便要去白家将白映泠救出来,顾风聆不允,两人大吵一架后宴千语责成他去黑山调动人手,然而黑山亦接到了顾风聆的口令,他一去一回只带来了三十余人,先头的刚进城,安插在白家的探子即回禀称白映泠已中魇梦之毒,闻讯,宴千语当即带人夜闯白家,将白映泠救了出来。白助的灵尚停在家里,她这一闹震怒白家上下,前去拜会的镖师们倾巢出动一路穷追猛打,誓要将扰了老镖头安眠的狂妄贼子赶尽杀绝。他们边打边退,最终靠着障眼法得以金蝉脱壳,但也只剩了骆栖川这一个人保护宴千语和中毒的白映泠。

    此去黑山少说两日,白映泠的毒全凭宴千语的乌针吊着,万一抵挡不住发作起来,那白映泠便比追杀的镖师们还要危险数十倍。这样一颗千钧石悬在心头,无论是谁都难保沉稳自若,遑论他骆栖川。

    马儿撒开蹄子纵驰在官道上,两侧的风景似坠落一般向后倒退开去,夜风刺的人睁不开眼,突然间一颗石子击在马鼻上,马儿吃痛受惊,狂躁的奔逃开去,骆栖川大惊,扯紧缰绳跃上马背,一边勒马一边猛夹马腹让它平静下来。就在一人一马纠缠较劲的时候,套在马背上的流环被外力生生斩断,没了车子的重量,马儿更是一步三丈的窜出去,骆栖川紧紧伏在马背上,一着不慎就会被甩下去,根本无暇他顾。而失了马匹牵引的车子独木难支,就着车辕一头栽戗在地上,木辕顿时分崩离析,连带着疾驶中的车篷一起向前翻滚碎裂。

    “哦?宴寨主好身手,我一路匿藏竟也被你发现了。”

    白锦安站在凌乱的车辙中,看着正架着白映泠站在一旁的宴千语促狭一笑。

    “我道是谁这般阴损,原是白家大少爷,失敬。”

    宴千语欠了欠身子,话中带刺。

    “宴寨主过奖,阴损之名锦安实在担当不起,先前宴寨主援手的乌针才是名副其实。”

    “白公子此言差矣,我的乌针乃是被人窃去才不幸落入小人手中,万不敢自居公子援手。”

    她觑着眼,目光中满是轻藐不屑,白锦安轻哼一声,朝着她二人走上来。

    “莫要装什么清高,你与顾风聆皆是一路货色,道貌岸然的使着下贱伎俩,真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不成?”

    “我如何感想不劳白公子费心,只望白公子莫再上前,你我各不相扰岂不美哉?”

    说着,宴千语刻意地将背在身后的手臂露出来,指间夹着三根两寸左右的乌针,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宴寨主怕是会错了意,锦安不过想带四妹回家罢了,她有伤在身,家人在侧照料总归方便些。况且家妹周身大穴皆被乌针封住,你手上的怕是最后两根防身所用的吧?”

    宴千语脸色有些难看,白锦安所言非虚,若动起手来她必然有所顾忌,这样一来白锦安未必在她之下。

    “锦安不过随口说说,宴寨主莫要放在心上。然烦请宴寨主将家妹交出来,我定会让你安然离开。”

    宴千语不作声,白映泠体内乌针效力与自己内里息息相关,她不断的考虑着各种退路,额头冷汗涔涔。

    “把人给我。”

    白锦安失了耐性,伸手就去抓白映泠垂在一边的胳膊,宴千语眼神一冷,手中乌针弹射而出打向白锦安眉心。

    “螳臂当车之辈,我见得多了!”

    他举刀格挡,乌针击在刀脊上荡出脆响,宴千语趁机返身逃走,白锦安盯着两人的去向恶狠狠的砍上去。

    “铮!”

    一声嗡鸣过后,宴千语闭着眼睛将白映泠护在身前,想象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她连忙回身去看,却见一道熟悉身影将她与倚冥的刀锋堪堪隔开。

    “七妹妹?”

    “白夜澜!”

    截然不同的称呼指向同一个人,白夜澜忙里偷闲的瞟了宴千语一眼,旋即足下发力将白锦安逼退开去。

    “带着四姐快走。”

    简短的嘱咐过后,她冲上去与白锦安战在一处,阵阵激鸣惊起林间飞鸟,扑簌着涌入夜色掩蔽之中。

    “你我的账,应当算一算了。”

    余光瞄见宴千语跑远,白夜澜复又专注在面前的白锦安身上。她目光森寒,利箭般直直看向白锦安,对于鬼目早有提防的白锦安避开视线,祭出双刀欺身上去,白夜澜转身没入林中,雨燕似的穿梭着向山上跑去,白锦安紧随其后,用倚冥为自己开出一条笔直的道路,行经之处枝叶纷落,两人一逃一追很快便来到山顶。

    崖边,白夜澜止住身形,探出头向黑黢黢的峭壁下望去,她身后,白锦安从林间缓缓步出,俊秀面庞上笑意盈盈。

    “七妹在怕什么?大哥可是一直盼着与你切磋一番呢。”

    “你对四姐做了什么?”

    “老四为何受伤七妹莫不是忘了?怎的糊涂到问起我来?”

    他故意回避白夜澜的提问,阴阳怪气的道。白夜澜抖了抖眉毛,握刀的手背拢起青筋。

    “既然七妹忘了,那做大哥的就给你提个醒,五月十九,你先伤老四后杀老六,将爹重伤后逃之夭夭,七天后你闯入白家,闹灵堂毁棺椁,爹被你活活气死,今日父亲出殡,你又伙同山贼劫走四妹,此等不孝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白夜澜有些恍惚,怔忡一瞬被白锦安捉了破绽,一刀斩在右肩上。

    “你说什么?”

    她连退三步稳住身形,半身沐血。

    “你白夜澜忘恩负义,杀兄弑父,不孝不义,天理难容。”

    白夜澜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让白锦安无比受用,他发疯般桀桀怪笑,看着白夜澜被他的话一点点击倒侵蚀,畅快之感如潮水般漫过全身。

    “如何?七妹可听清了?”

    他嚣张的凑在呆立的白夜澜面前轻声道。

    白夜澜捂着肩膀,失神的颤抖着,口中低声喃喃些什么。白锦安见她被吓傻,更加肆无忌惮的附耳去听。

    一声轻哼落进耳畔,下一刻,血肉撕裂的痛楚骤然传遍全身。

    “啊!!!”

    白锦安捂着汨汨流血的耳朵踉跄退开跌坐在地,白夜澜低着头狠狠啐了一口,一团血肉模糊的事物落在地上,白锦安扭头看去,模糊的轮廓下正是他的半只耳朵。

    “我欠下的东西我都会还回去,而你欠四姐的,今天我也一并取走罢。”

    她将刀切入左手,摇摇晃晃的朝白锦安走过去,白锦安仓促爬起来,身体随着一阵阵痉挛的疼痛哆嗦着,他如临大敌的紧盯着迫近的白夜澜,眼中渐渐透出歹毒的杀意。

    白夜澜猝然抬起头来,与白锦安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澄澈如流,映着白锦安因恐惧而放大的瞳眸,视线中白夜澜的身影愈见清晰,而他就似被钉死一般动弹不得。

    “大哥忘性怎这般大,七妹的眼睛可是看不得的。”

    白夜澜冲过来,环住他的腰,轻笑着凑在他耳畔落下一句。

    疾退中,交叠的影子消失在峭壁的尽头,静谧的山林间荡起簌簌风声,吹散夏日的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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