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眠风曲 > 正文 36.故人语
    第三十五章故人语

    “属下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雪狼寨中,骆栖川单膝着地跪在堂内的台阶下。他面前的座位上,宴千语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风聆坐在旁边的客座上,手上是闻春榭近来的密文函报。

    “再向苍南增派人手,毋论生死,给我把白夜澜找出来!”

    “是,属下领命!”

    宴千语揉着眉心,挥挥手示意骆栖川退下,他正要起身,顾风聆忽而抬起头来,轻声道:“慢着,找白夜澜一事先放一放,苍南的人手全都调回来。”

    “可”

    骆栖川讪讪的偷瞄向宴千语,然而后者并无任何表示,顾风聆知他心中顾虑,摇摇头,骆栖川便从善如流退出了正堂。

    “为何阻拦我?”

    屋内只剩下她二人,宴千语冷着声音开了口。

    “你又为何慌乱如此?”

    顾风聆并不急于接招,慢条斯理的反问道。

    “我有何慌乱?白夜澜若是死了,最焦心的不应当是你吗?”

    宴千语嗤笑一声,反唇相讥。

    “白夜澜生死又如何?我总会找到取代她的人来。但若说白映泠的妹妹,这天下除了白夜澜再无第二个了吧?”

    “你!”

    顾风聆将正要发作的宴千语打断,倏而问道:“白映泠病情如何?”

    提到白映泠,宴千语又堆起了满脸的愁闷。

    三日前,她带人夜闯白家,救了白映泠的同时亦闹了白助的灵堂,受到白家上下的追杀,千方百计的脱身出城又中了白锦安的算计,孤身一人带着中毒的白映泠与白锦安对峙,千钧一发之时,消失数日的白夜澜忽然现身引开白锦安,使得她与白映泠得以安然逃走。她与接应的人碰面后立即折返去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二人竟踪影全无,苍南城内外都找了个遍,仍旧杳无音讯。本来此事并不算得如何火烧眉毛,坏就坏在白夜澜现身时白映泠恰好清醒了一阵子,她虽说不出话却目睹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回到黑山之后她以性命相胁逼着宴千语将白夜澜寻回来,到如今已经整整一日滴水未进了。

    “不甚好,体内余毒未清,又不肯吃饭服药,若再折腾一日,怕是我也封不住魇梦了。”

    说话间,她摸出一卷白绸在手上摊开,其中用银线勾了二十余个纤细的线圈,如今大多空着,只剩下两支乌针孤零零的躺在其中。

    “若是制不住,随她去便好,你何苦钟情于区区一个白映泠?”

    “她既已答应做我的活儡,我自当保她无虞,并无钟情一说。”

    宴千语将白绸卷好搁进怀里,接着道:“就算钟情又如何?情爱之事本就勉强不来,我之于她终究是不入眼的旁人罢了。”

    说话时,她摩挲着左腕,一处消散的快要辨不出的抓痕随之泛起微红。

    “白夜澜我亲自去找,不劳你得人手。但你须得答应我好生照料白映泠。”

    宴千语忽然站起身,扔下一句话就快步向屋外走去。

    “回来。”

    顾风聆拦住了他。

    “带我去见白映泠。”

    雪狼寨设在黑山的一处山顶上,虽是个顶峰,却罕见的平坦宽敞,周边植被茂密,据崖临渊视线很是开阔。除正堂外只有宴千语的住处是规矩的木屋,就算是顾风聆也只住在一间扎实的帐子里,遑论寨中的混混喽啰。

    两人绕过一间间白顶帐篷,一前一后来到稍偏的木屋前,屋外姑且用树枝竹条扎了一圈围墙,院门左右各站着一个打扮甚是整齐的山贼守卫巡视。见到雪狼寨两个呼风唤雨的首领过来,二人登时挺直了腰杆打起精神来,宴千语笑盈盈的扫了二人一眼,率先进了屋去。

    白映泠阖眼躺在床榻上,闻听声音抿起唇不甚友善的盯着来人,憔悴的脸庞上挂着显眼的青黑之气,唯独一双眼睛如皓月当空,给病中之人提了些精气神。

    “我妹妹人呢?”

    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

    “我已加派人手去苍南了,想来找到七妹妹不过时间问题罢了,你”

    “有闲心胡诌来诓我莫不如介绍一下这位?”

    白映泠一语道破宴千语的谎话,转而关注起一旁的顾风聆来。宴千语有些局促,勉强撑着笑意,柔声道:“这位是二当家顾风聆,听闻白姑娘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二人这还是头一次见吧?”

    “原是二当家,失敬失敬,我现在病入膏肓不便起身,还请见谅。”

    白映泠一套话说的轻车熟路,若非见到她精神萎顿的样子,光听这声音哪里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顾风聆拱手笑道:“怎会,白姑娘见外了,顾某不过这小小雪狼寨的当家,真论起身份地位,哪里比得上荀北城的亲孙女。”

    她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另两人皆是一惊,白映泠狭起眼睛蒋健渐渐生出警惕的神色,而一旁的宴千语则皱起眉连连向她摇头暗示。对于两人大相径庭的反应,顾风聆均若未闻,又道:“若白姑娘不介意,不妨与我单独聊聊?”

    白映泠乜斜着眼睛极快地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宴千语,笑道:“乐意之至。”

    宴千语替她二人掩好房门,漫无目的地转到了那日与白夜澜见面的崖边。

    比起一月前,崖边的草木更加葱郁了一些,她坐在白夜澜站过的岩石上,倏而记起那晚与白夜澜的对话来。

    你道人心难料然可曾知晓人心莫非变与不变,不变之人心,最是单调易懂。

    她又无意识地摩挲起腕上伤痕,白映泠,荀家,这些陈年旧事堆在心里发酵升温,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那人出现在眼前时,仍禁不住伸出手去拉住她,若索求温暖般想要靠近她,然时过境迁,旧事如梦,这般苦苦追寻究竟是对是错,又有谁能说清?

    永乐九年,杭州府。

    知府与通判恭恭敬敬的候在府衙门口,远处一行车马正踏着步子,不徐不疾的朝府衙行来。

    “杭州知府陈培恭迎左副都御史。”

    绸面绿顶的轿子稳稳落在青石砖路上,轿帘掀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陆观扶了扶陈培的胳膊,笑道:“陆某不过一介草民,年老力衰回家省亲,陈大人客气了。”

    “哎,陆老何必自谦,您的告老折子圣上尚未批审,若怠慢了陆老岂不是下官失了礼数。”

    陈培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陆观并未急着进去,他向随行的管家使个眼色,不多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便被领了过来。

    “佩儿,来跟陈大人打个招呼。”

    陆子佩晃着一颗小脑袋走上前来,双手合拳举在额前,朝着陈培瓮声瓮气的说:“子佩见过陈大人。”

    “不愧是陆老的孙子,小小年纪便生的如此英俊”

    陈培正夸着,陆观脸上的表情却有点不自然,他顿了顿,迟疑着问道:“子佩莫非是”

    “回大人,子佩是爷爷的孙女。”

    她话中藏着笑意,浅浅酒窝挂在白皙的小脸上,明眸皓齿的甚是俏皮。合体的男装穿在身上,一时之间诚然难以分辨。

    “陆,陆老,您这”

    陈培讪笑着望向陆观,后者同样尴尬的捻着花白胡子,沉默地对视一番后互相寒暄着让进府衙中。

    陆子佩乖巧的跟在陆观身后,狡黠的偷偷瞄着大人们的客套官话,心中荡起得逞的快意。半刻钟前,她在马车中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男装,将头发绾成高髻戴上布巾,巴巴的盼着与陈培见面的那一刻。全不知情的陆观只得顺水推舟,随着那小小的人儿实在地诓了陈知府一把。

    陈培与陆观在堂中说话喝茶的功夫,陆子佩打着换衣服的旗号悄悄甩脱了看管的丫鬟,独自溜到后院中。

    院中凿了一洼池塘,绕着池塘布了些花草盆景。时值暮春,江南绵连的雨水每每不期而至,雨滴落入池塘,平静无波的潭面上泠泠作响,时而荡起的微风漫过挂着水珠的青绿,摇曳出一片盛开的雾茫。陆子佩躲在游廊的飞檐下远远望着此般鲜活的光景,犹豫再三终究未能敌过心中萌生蓬勃的欲望,倏而站起身来冲进丝丝缕缕的雨幕之中。

    她在池边同花花草草玩的开心,却没发现角落中一处破损的矮墙边瞧过来的视线。雨势渐缓,院中的新土亦湿润黏腻起来,陆子佩探出身去抻着胳膊捞水边飘着的莲叶,脚边的湿泥被她踩得坑洼不平,猝然间她足下一滑,头朝下栽进水中去。

    池虽不深,奈何她不过十岁,身量尚短,再加男装厚重绕在身上,慌乱挣扎中渐渐沉了下去。

    “抓住我!”

    恍惚间,一道声音如霹雳乍现,将陆子佩的求生欲悉数激发出来,她似藤条般紧紧缠住来人的身子,扒着那人的肩膀奋力将头露出水面。

    “别咳咳你别”

    身边那人被她按的沉下去,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口水,混乱间,陆子佩手腕忽而一痛,她下意识的缩手躲开,再次下沉的时候却被一股大力环住身体,一步步的向着岸边划去。

    “抓住上面的石头,我托你上去。”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救她的是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大抵是年长一些的缘故,同样深浅的池子刚好淹到他的颈间,一双眼睛尚且显出些微的稚气,唯独眼角的泪痣将这青涩的少年模样衬得略显成熟。

    陆子佩环上他的脖子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踩在他弓起的膝盖上扒住较矮的几块石头,挣扎着攀上岸去。

    大难不死的陆子佩哆嗦着趴在旁边,水中泅着的那人也爬了上来,两个孩子倒在一起,为刚才的险境暗自后怕。

    “子佩小姐!子佩小姐!”

    丫鬟的声音越过漏着花门的院墙一声声飘过来,少年翻身爬起,作势要走。

    “慢着,我是陆子佩,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白映泠。”

    白映泠眨眨眼睛行了个抱拳礼,湿透的衣袍裹在身上勾勒出高挑的身量。

    “子佩小姐日后紧着些,旱鸭子便莫到水边玩了。在下告辞,有缘再见。”

    还未等陆子佩多问,白映泠已顺着巴望的墙垛翻身跃出,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惊魂未定的陆子佩被丫鬟领回屋中,一身湿衣自然被认成淋雨所致,待到给她洗漱的丫鬟发现她手腕的伤痕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在池种的场景,这伤便是被白映泠那小子抓的。

    “不小心摔的,莫要告诉爷爷。”

    十岁的陆子佩,第一次说了谎。

    “白姑娘身体抱恙,我便长话短说。我虽知白家渊源,但并不打算以此做文章加害于你,白家也好荀家也罢,我关心的自始至终只有白夜澜一人,她与你并非同道之人,是以奉劝白姑娘莫要过分执着于此,人各有命,命不可违,多多珍惜眼前之事身边之人才是正道。”

    “顾当家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与老七身份迥异并不妨着她是我妹妹,做姐姐的关心妹妹有何不妥?奈何我这个姐姐没本事,只能凭着威胁旁人才能寻到妹妹下落。纵使如此也是我的本事,顾当家若看不惯直截与宴姑娘说就好,不必与我多费口舌。”

    虽有伤在身,白映泠不卑不亢的性子却不曾因此消退半分,她目光咄咄,直白的表述着坚定与决绝。

    顾风聆看着毫不服软的白映泠,心头掠过一丝不悦,她并非善类,先前与白夜澜在闻春榭一番遭遇已让她对白家人的印象不甚好,如今再添个白映泠与她叫板,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如此,白姑娘有何赐教?”

    她耐着性子开口问道。

    “顾当家此话折煞映泠了,我只想见到老七,若顾当家当真关心她,这点微末的请求又有何难?”

    白映泠口气一软,和声道。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顾当家但说无妨。”

    见她松口,白映泠同样爽快了起来。

    “你须得好好养伤,白夜澜失踪一事并非你所想的单纯,是以需从长计议,不知白姑娘意下如何?”

    “成交,那就烦请顾当家替我将宴姑娘唤回来了。”

    白映泠望向窗外,锁骨间一道模糊的伤痕随着动作微微探出几分。

    顾风聆离开房间,院子附近并不见宴千语的踪影,她叹了口气,径自向崖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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