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隔山海
“桑赫大人。”
“人呢?”
“白夜澜烛埜她从山崖上坠落,下落下落不明。”
“知道了。”
“”
白锦安战战兢兢的躬身立于桑赫跟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一个时辰前,通体赤红的凌霄翩翩落在白助所住的院墙上,瞬间让他与白砚清之间不断升温的暧昧□□冷却消弭。他匆匆离开白家,几乎是一路飞驰着赶到了闻春榭。
桑赫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不过那从未在白锦安面前拆开过的随身布裹而今赫然摊在他手边,一柄五尺有余的陌刀静静躺在那方地界上。
“桑赫大人,您看是派人继续搜索还是”
“自便。”
桑赫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白锦安更加慌张,他确实忌惮白夜澜,自从白助将止危交给她做佩刀那一刻起,除掉这个眼中钉的主意便在他心中盘算起来。所以他有意在黑山中与宴千语纠缠,修书白助将白夜澜推上镖头的位置。砀山阻击未果让他又怒又怕,
于是他想到借用旁人的力量,与顾风聆,这个同样对白夜澜身世十分在意的人,在紫山中演了一台好戏。白夜澜遭到暗算被人劫走,白映泠重伤难支,镖队陷入绝境时他如天神般及时赶到化解危难。然千算万算却未能算中柳眠这个最大的变数,白夜澜被救下,白映泠与她彻底摊牌,一切都朝着意料外的方向发展下去。但即便如此,他白锦安欲成之事冥冥之中仍有天助,白映泠忽然失踪刚好栽赃到柳眠身上,白夜澜不顾家族利益与柳眠站在一边,他义旗在手,打着清理门户的名号便可名正言顺的除掉白夜澜,奈何上天又与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柳眠出手将他击败,白夜澜的武功水平又远在他估计之上,万般不利的情况下,他只得亲手将这次机会白白放走。
紫山事后,顾风聆似蒸发般不再与他有任何书信往来,故而那日桑赫突然找上他时,他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与从不露面的顾风聆比起来,桑赫这个盟友更加有力可靠,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在桑赫面前点头哈腰对他白锦安来说也并无不可。但渐渐地,桑赫身后那个显露出冰山一角的庞大势力让白锦安开始挖掘起白夜澜身世中的秘辛,然他诸般努力终是无疾而终,这样的结果使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晚宴时他的畏缩让白夜澜一度下落不明,其后桑赫派人在白锦曦葬礼上栽赃陷害也未能诱使白夜澜现身,而眼下,因为大意轻敌让她再次逃出自己的手掌,这样左次三番的失败已将白锦安逼上绝路,如今他刚九死一生的从悬崖下侥幸回来,桑赫便唤他来这闻春榭问事,时机恰当的令人后怕,是以桑赫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才会让他惶恐无比。
所谓骑虎难下,或当如是。
“那我先告辞了桑赫大人。”
白锦安低伏着身体,脸几乎贴在地上,挪动着膝盖缓缓退出房去。
他离开后不久,桑赫将喝干的茶杯扣放在桌面上,提着陌刀囚豕,一骑绝尘直奔城南而去。
是夜,柳眠如鬼魅般出现在石界崖底,随她一道前来的还有素锦白褂的顾风聆。
甫一到白夜澜失踪之地,柳眠便马不停蹄的四处搜索起来,顾风聆与雪狼寨的人交代了几句,便由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陪着紧追柳眠而去。
“钟舟,栖川与你如何安排的?”
簌簌风声悠然不绝,顾风聆目不斜视的问到。
“二更时柳家会换人值夜,其间有半柱香的时间玄陨阁周遭无人守卫,骆堂主可籍此潜入废墟中搜索。”
比起骆栖川,钟舟更加敦实强壮,长相虽算不得俊美无俦,但总归是个气宇不凡之人,然那如同残烛老人的声音却无法让人将之与青年才俊这四个字联系一处。
“此事办的不错,桑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对于钟舟的声音,顾风聆并非全不在意,她也派人查过钟舟的底细,然回禀上来的信文近乎空白,只有简单的一句“少时双亲亡故,为报家仇吞碳毁声,杀登州知府后入琼华阁”,自此顾风聆便尤为器重钟舟,重情坚忍且无牵无挂之人往往值得交托信任。
“今日酉时,桑赫离闻春榭向南而去,出城后下落不明。”
钟舟如实禀报,桑赫作为现任火司,其武功超群,绝非闻春榭的探子可望其项背,故而即便是下落不明亦在情理之中。
“派人看住白锦安,若桑赫现身,他绝免不了干系。”
“是,属下遵命。”
两人边行边讲,不多时已出了队伍颇远,纵然一路从黑山轻身而来,顾风聆仍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毫无疲惫之色。
与之相反,独自寻人的柳眠便相形见绌了。夜色见盛,她掠过一片林子停在树下,扶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弯下腰去。
顾风晓的内息正在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皆苦不堪言,她喘着粗气盘坐凝息,试图以此舒缓时刻不停的痛楚,然她自己的内息在顾风晓三十余年的磐积下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强行催动的湛明诀早已将她内力虚耗一空,失了自身的疏引,她体内的庞大内力如归山猛虎般恣意流转,淋漓尽致的诠释着双刃剑的含义。
“眠儿?你怎坐在这?”
顾风聆翩然落在柳眠身边,钟舟也见状跟过来,一语不发的站在一旁。
柳眠一惊,却不是因为顾风聆突然出现,而是她身边男子熟悉的气息令她记起前不久在紫山山洞中交过手的那男子。
“无事,有些乏了,在此处歇歇。”
她说着站起身来,一件雪白的物什随着动作从怀中漏到地上。幽微月色衬得那东西十分显眼,纵然她眼疾手快的捡起来,其上单单一个“眠”字仍清晰的落入顾风聆眼中。
奈何“这是什么”还没问出口,柳眠整个人便迎面倒下来,砸在顾风聆肩头上。仓促间她一手扶住柳眠,一手扣在脉门上去探脉象。这般汹涌的疏流风脉顾风聆从未见过,即便先前贺武曾给白夜澜解释过此种独特脉象的由来,但他说的并不完备,一个人疏流风脉的表征越是明显,脏器的负担便越大,一旦内息超越了经脉所能承受的界限,疏流风脉便会彻底化为伤劲,到那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怎会”
“怎不会?”
“!!”
身后如鬼魅般飘出的声音轻轻落落的坠在耳边,仿佛与人耳语般的感觉让顾风聆本能的运气护体,足以匹敌利刃的罡气将柳眠刚靠过的老树瞬间折断,树冠在枝叶窸窣中轰然落下,可待到她三人避开后再回身去望,先前那处竟空荡如斯,哪儿有什么人影。
“阁下不如现身相见!”
顾风聆狭起眼睛,眉头拧成川字,故作镇定的声音后藏着的是深重的惊惶。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可近的了她的身,她的湛明诀更胜顾风晓一筹,从她只用了五成功夫的一击便轻易化解了宴千语与柳眠的杀招就可见一斑,可刚才那人的出现却连她都毫无察觉,如此看来就算是要她性命也同探囊取物般轻松。
“风司,多年不见,你竟连主子都不认得了?”
枝叶纷错,一道瘦长身影自树下款款步出,阵云掩月,流风撼叶,周遭的气氛亦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流转如波,帷帽边缘垂下的黑纱将来人面孔遮的严实却遮不住那道让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只消一眼,钟舟的手便下意识的按在腰间刀柄上。
来者不速。
从闻春榭赶回白家,短短半柱香的功夫白锦安衣背尽湿,冷汗连连。
白砚清早早的候在正堂中,故而白锦安前脚踏进门槛,她就巴巴凑上前去。尚未消却的汗珠仍挂在白锦安额间,她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抬手意欲替他拭去。然而白锦安一把握住白砚清细瘦的手腕,拉着她一言不发的直奔后院而去。
此时已然入夜,经历了一番变故的白家不复昔日的人丁兴旺,顺带着家中伺候的仆人也走了许多,白锦安拉着白砚清走了这许久,竟是一人都不曾撞见。
掩上房门,白锦安又在门边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人尾随后才长吁一声瘫坐在桌边。
“锦安,可是出事了?”
无外人在场时,白砚清并不唤白锦安为大哥。
“清儿,明早我就将白家的真实身份公布,然后你随我一起上京,将晟暮献给圣上,求他下旨复我荀家之名。”
“怎的这般仓促?先前不是”
“时局瞬息万变,你整日呆在家中自是不晓得这些。”
白锦安接过白砚清递来的茶杯,压惊般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好,无论你身在何处我都会陪你一起。”
白砚清声音柔媚入骨,柔弱无骨的身子贴上白锦安宽厚的肩膀,小鸟依人的模样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我有些累了,今日你便早点歇下吧。”
白锦安猝尔起身推门离去,用这种直白的方式拒绝了白砚清的投怀送抱。
他打的什么主意白砚清并不在意,只要这个人的心仍流连在自己身上就是白砚清全部的愿望,她与白锦安虽为亲兄妹,但这世上背德之辈多如牛毛,何妨多她白砚清一人?然而自黑山回来之后白锦安便对她颇为冷淡,今日下午难得有些苗头却也戛然而止,屡次三番的碰壁令她十分不悦,好在白锦安仍是念着她的,上京献宝这般重大的事情也肯将她带在身边,由是以观她在白锦安心中仍有相当分量。胡思乱想的开解了自己许久,白砚清稍稍释怀,洗漱过后倒也安稳的睡下了。
回房后的白锦安却未能如白砚清一般高枕无忧,他将这些年从各处搜罗到的消息悉数翻了出来,又从头至尾仔细研读了一遍,虽说已是陈年旧事,但这无数的只言片语却将当年之事一点一滴的拼凑起来,让真相重现。
十年前,荀家因当家荀北城违抗圣命,将为皇上铸御龙锏的材料私藏,此事一出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荀家世代为工匠,所铸名刀名剑不胜枚举,且对朝廷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到了荀北城这一代竟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实为奇耻大辱,该当株连九族。然是非黑白皆在人心,坊中亦流传那铸材本为活人,以活人入器怨戾深重,荀北城将那人放走乃是为大明王朝的气数着想,此等良苦用心反落奸人口实,吹了皇上的枕边风。
荀家一夜没落的真相究竟为何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可经历了家道中落的白锦安却对此事耿耿于怀。荀北城病重前所铸的最后一把刀便是那止危,他以护命石入炼,佐以陨铁及当年害他全家流离失所之人的肋骨,整整两月才铸得此刀。成刀时浓云骤聚,荀北城便悉知此刀戾气深重,故而折去刀锋,这才有了残刀止危。
白锦安束发之年,白助取出倚冥与止危交予白锦安选择,倚冥乃荀北城之父荀宿所铸,亦是一等一的名刀,相比之下,残刀无名的止危便显得略逊一筹,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可白锦安未曾料想,冥冥之中仍有天数,害了荀家的白夜澜不仅成为白家之女,白助更是在知晓其身世的情况下将止危传与她。白锦安不解,为何白助会如此偏爱这个罪魁祸首,几次的争吵让白锦安更加记恨白夜澜,是以他不惜联合外人算计她,即便白家因此分崩离析亦在所不辞。
荀家没落在荀北城手中,那他白锦安便是重振家风的天定之人。
奈何天意难测,恶人当道,白夜澜得以脱逃,止危沦落外人之手,且尚有不轨之辈在暗处虎视眈眈,他白锦安的命何其珍贵,怎能在阴沟中翻船,故而眼下亟亟之事便是靠上朝廷这棵大树,纵使桑赫背后推手本事通天,也万万无法与朝廷里抗衡。
“爹,您老便瞧着儿子如何光耀门楣吧。”
将最后一张密信叠好,白锦安抱着晟暮和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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