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眠风曲 > 正文 46.吴道为
    第四十五章  吴道为

    这是白映泠初次到广信府来,城中的街坊楼阁在夜色笼罩下更显朦胧,纵使白日已在城中走了一圈,现下也只能由宴千语在前引着才勉强辨得清方向。

    这一趟并未向旁人多言,只有同行的骆栖川知道两人的行踪。宴千语显然对吴先生信任有加,不然以她小心谨慎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轻装赴会。白映泠跟在后面,看着她清瘦的身形在屋脊瓦沿上起起落落,心情亦是说不出的复杂。

    跃过几条街巷,白映泠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宴千语听不见她的声音,迟疑着回头去望。

    “怎的停下了?”

    她轻盈的落在白映泠身边,眼底升起关切之色。

    “哦,许是方才走的有些急了,气息不畅故而慢了下来,”白映泠安慰似的拍了拍宴千语的肩膀,随口说道:“走罢,耽误时辰便不好了。”

    约摸走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宴千语在一条背人的小巷里跃下屋檐,两人稍适稳了稳气息便绕了出去,混入夜行的人群中。

    吴先生的府邸很是低调,偌大的一间宅子只有一方柳木的牌匾悬于门上,朴素且庄重。

    门前并无侯客的小厮,宴千语也不客气,径自推门而入,似乎对此类情形司空见惯。相较来看白映泠倒显得谨慎许多,四下环顾无人后,她才蹑手蹑脚的关上大门,追着宴千语上前。

    宅中不曾掌灯,唯有沉沉月色将院中的物什照了个大概,宴千语放缓步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前堂朗声道:“吴先生深夜请我二人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白映泠一愣,对下属这般礼数周全,眼前的宴千语莫不是旁人假扮的?

    “唉”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宴千语已然转过身来,扯着她的袖子朝院中一棵歪脖树走去。

    “缘何叹气?”

    被宴千语抓住的一瞬间,白映泠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她目光游移,慌张的抛出一个问题掩饰局促。

    “吴道为那老头儿放我鸽子。”

    赌气般踢开脚前的一块圆石,宴千语话中夹带着一丝嗔怪意味。

    “放鸽子?吴先生今夜不来了?”

    “非也,只是不晓得他几时会来。若爷爷尚且在世,我定要参他一本。”

    “老夫竟不知大小姐何时学会与旁人嚼舌头了?”

    宴千语话音未落,一道浑厚男声横空而来,两人皆是一惊,旋即白映泠手中柳刀便亮了刃。

    “何人!”

    她眉心紧蹙死死盯着声音的来向,指节因用力发出咯吱轻响。

    无人应声,适才的一句话好似幻象般即现即散,这般草木皆兵的情况下,一声轻笑忽而落进白映泠耳畔。

    “将刀收起来罢,”宴千语说着绕到白映泠身前,朝着漆黑的游廊轻声道:“小女也不知吴先生竟会迟到。”

    “老夫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走的乏了便在路上歇上一歇,大小姐莫要怪罪。”

    一条颀长身形自影中踏出,发髻中几缕华发在银辉下更显森白,鹰隼般的双眼毫不避讳的盯着宴千语身侧的白映泠,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般直白。

    白映泠被他盯的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噤,这老头莫不是判官托生的。

    “事务繁忙,久疏问候,吴先生莫怪。”

    宴千语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

    “无妨,这位便是白姑娘吧。”

    吴先生稍稍扶了扶宴千语的手腕,捻起山羊胡子望了过来。

    两人照面寒暄的功夫,白映泠已经纳了刀跟上前,见吴先生问起,宴千语侧侧身:“正是,”旋即狡黠一笑,接着道:“映泠,这位是吴道为吴先生,我祖父的同僚。”

    白映泠正琢磨着宴千语又在算计些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听的一怔,呆呆的向吴道为倾身拱手:“在下白映泠。”

    吴道为并未多言,点点头便引着二人进了正堂,这般稀松平常的相见让白映泠一时恍惚,宛若方才心中恶寒满溢的一瞥不过错觉。

    三人堂中落座,吴道为燃起一盏昏黄油灯,明明灭灭的火光让墙上的人影扭曲摇曳,很是怪异。

    吴道为平静的听完了南直隶传回的消息和顾风聆二人的行踪,他似乎很是了解桑赫的手段,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宴千语又交待了一下近几日的行程,吴道为捻着山羊胡,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再正眼瞧过白映泠,就当她不存在似的。

    “我有一事不解,吴先生是如何得知残片下落的?”

    冷不防的,白映泠忽然插话进来,边说边冷冰冰的觑着他,一脸阴沉。

    “老夫自有手段,不劳白姑娘费心。”

    对面显然不想接招。

    “映泠并非质疑先生手段,只是家中营生使得我自小便有些认生,故而望先生能解释一二,以消心头疑虑。”

    白映泠这话说的坦荡荡,一边的宴千语却似听见什么怪谈一般扭过头来——若那白映泠都算作认生,那自己怕不是见不得外人之流?

    然而还没等她出口阻拦,吴道为忽而轻笑了一声,她又似见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瞪大眼睛朝吴道为的方向看过去,后者又开口道:“荀家果然是人才辈出的名门,白姑娘更是大家闺秀,先前老夫怠慢了。”

    提到“荀家”这二字的瞬间,宴千语的心登时便提到了嗓子眼。抛开白家的养子,其余的兄妹中白映泠是最不喜提起自己的身世的那一个,吴道为这是铁了心要激怒白映泠了。

    然而白映泠却并未如宴千语料想的那般暴跳如雷,她一笑回应吴道为的评价,不卑不亢的道:“先生过誉,映泠只求坦诚相待。”

    空气沉寂片刻,吴道为轻哼一声后微微颔首,随即拍了拍手,便有脚步声急促响起。

    白映泠极快地瞥了眼无甚动作的宴千语,复又按上刀柄。

    “属下参见吴大人。”

    来人黑布罩面,一身劲装裹着结实的身板,却又比寻常男子矮小瘦弱许多。

    “秦广,将南昌府衙所禀再讲一遍。”

    “是。南昌府报,兹江西道监察御史查实,前荀家抗旨潜逃一案系有内情,现荀北城亲孙白锦安携止危请命彻查此案。系案情重大,特禀都察院复议。”

    虽秦广说话语调生硬,但内容却翔实可靠。听他说完,吴道为转头望向白映泠,无声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未想大人竟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有眼不识泰山,望大人恕草民不敬之罪。”

    白映泠站起身,郑重的朝吴道为躬身作揖,久未起身,亦不曾看到吴道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老夫有意隐瞒身份,不知者无罪,你且起身吧。”

    尽管吴道为开了口,然白映泠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并未动作,屋内一时沉默,谁都不知道她此举为何。

    宴千语正要去劝,话还没出口却被白映泠打断:“据草民所知,白锦安献上的止危实为假冒,欺君之罪该当诛九族,草民乃是罪臣之后,不敢妄求大人隐瞒一二,但请大人念在草民家中兄妹对此事皆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大人方才亦说过的。”

    “你凭何认为老夫会答应你?”

    “凭此事乃草民唯一挂念,大人既知荀家底细,定也知晓荀家更名改姓隐匿苏北。而今草民却仍安然无恙地站在大人面前,若非看在宴姑娘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让当朝元老包庇于我荀家。自打入了广信府,这一路上皆有人尾随监视,草民妄自猜测是大人安排的人手,为的便是刺探我的武功底细。”

    她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纤长的手指在锁扣上拨动几下,匣中静静卧在锦缎上的木簪便落入了昏黄灯光下。

    “先前大人将此物交给我,又在今夜特地将宴姑娘请来,诸般手段,皆是对我的考察。虽不知大人与宴姑娘是何关系,但想来是极亲近的,相比之下,倒是我这个半路杀出的外人更加可疑罢。”爽朗的声音蒙上一层喑哑,她似有些哽噎,却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接着道:“我与宴姑娘早就相识,且在紫山之中曾受宴姑娘援手。为报此情,我早已答应宴姑娘作她的活儡,言出必践,大人尽可放心。”

    一番言罢,白映泠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恭敬,不等吴道为开口便坐回宴千语身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宴千语倏而抬起头,眼神划过一丝惶惶。

    早在她见到匣中那木簪时,心中已溃不成军。

    她不知吴道为从哪里找来了这东西,这唯一一件仍牵系着幼时的自己与那人的簪子,她始终好好收着,就连顾风聆也不曾知晓它的存在。那本该藏在闻春榭中的簪子现却平白的出现在其作者的手中,是她无论如何都未想过的场景。她不止一次的动过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白映泠的念头,也不止一次的将那想法亲手杀灭,这份如履薄冰的感情过于脆弱不堪,她不知得知真相的白映泠会否接受如今的自己,或许维持现状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哪怕要付出的代价是一辈子。

    吴道为终是答应了不再追究其余荀家人的罪名,白映泠是个聪明人,他种种手段确是为了印证她对宴千语的忠诚,她看出了隐藏在其中的目的,且单刀直入的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这样杀伐果断的女子也诚然配得上他恩师陆观的亲孙女。

    “吴先生留步吧。”

    又交代了一些琐碎之事,吴道为也不再勉强魂不守舍的宴千语继续在此浪费时间。四人走到门口,白映泠忽而驻步朝他抱拳作辞,而称谓也不意外的转为“先生”。

    见她毫不避讳的看过来,理直气壮的样子也颇有几分年轻人的神采,吴道为心里禁不住对八面玲珑这个词又添了几行新解。

    “嗯,寻个合适的时辰,你再将我方才所说之事向她交待一遍罢。”

    扫了一眼踱着步子渐行渐远的宴千语,白映泠点点头,道了声:“是。”

    追上宴千语的时候,两人已行至开阔的主街。虽在宅中待的时间不算长,但现下走来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白映泠揉着额角,轻轻叹了口气。

    吴道为这个老狐狸。

    她暗自嘀咕一句,眼前又浮现出那老头目光灼烁的模样。想到日后还要与他共事许多年月,不禁愁从中来。

    可那都是后话,眼下最是棘手的事情正游魂一般在身边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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