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字画风波
张曦回寺里见了阿娘后，一头钻进了隔壁的书房，带着陈荷开始翻箱倒柜，把过去六年里她收集的那些名家字帖和画作全部归拢起来，又分门别类整理好，然后装箱。
直到岑傅姆来叫她用晚食，张曦抬起头来，发现天色已暗，应了声好，“我马上就过去。”看着脚底下那个五寸见方大的红漆木箱子，里面已填得满满的，旁边还堆有一撂齐膝盖高的画筒。
“装不下，得再准备个箱子。”
张曦在书房寻了一遍，可惜都没有合适，“阿荷，先把这些都放到壁柜里面去，你等会儿回去后，和陈顺说一声，让他找两个木箱子。”除了这些外，家里收藏的那些字帖和画作，估计也能装一个箱子。
“唯。”陈荷应一声。
“收拾好你就回别院。”张曦今日带陈荷来寺里，一是陈荷力气大方便搬箱子，二是为了避开岑傅姆，免得她唠叨，只是没料到，她的收藏会如此之多，一个箱子装不下。
张曦原本计划，今晚让陈荷把这些字贴和画作给阿顾送过去，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最快也只能后天晚上给阿顾送过去。
于是次日回张府，晚上的时候，张曦挑挑拣拣，又装了一箱子的字帖和画作，让陈荷搬到马车上，等到把书房的那撂画筒装箱，拢共三箱名家字画，张曦让陈荷一并送去长秋寺，送给净空。
净空当时跟着竺法师在经堂诵经，东西是由惠纯接收的。
晚上，净空回禅院的时候，看到屋子里多了三个木箱，问起来，才听惠纯说：“张十六娘派人送过来的，说是送给你的。”
净空没问是什么，直接伸手打开了一个箱子，这一打开只看了一眼，净空心头震惊不已，忙不迭地又打开旁边两个木箱，随手翻了一份字帖，一支画筒，顿觉得十分烫手。
他要是刚入京那会子，收到这些东西，不知它们的价值，或许收了也就收了，这两年，因他在书画上的表现，竺法师教了他许多，他又在兰台寺待了几个月，见识有了很大的增长，因此，眼下这些东西于他来说，无异于烫手山芋。
这里面任何一件，拿出去，都会引人争抢，引起轰动。
连着打开几份，皆是如此。
他哪里能收，也不敢收。
一旦传扬出去，他根本保不住。
净空起身，走到门口，喊了声惠纯，“你安排一下马车，我要出一趟门。”得立即把东西还回去，那丫头估计都没问过家中长辈，想到这，净空又忙地喝止住惠纯，“不必了，你下去吧。”
他要真这么还回去，势必会惊动华娘子。
这东西既是那丫头送过来的，还得让那丫头带回去。
只能等那丫头来了再说。
不同于之前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自从前天晚上，张曦来过一趟后，今晚就给他送了三箱珍贵难寻的字画，净空心里隐隐觉得，张曦以后怕是会常来长秋寺。
当然，要问他理由，他真答不上来，只凭直学这般认为。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这一回也没让他失望，到了第三日，日落黄昏时，张曦过来了，脚步匆忙，一看就是下学后赶来的。
净空瞧着进屋时，扶着门微微喘气的张曦，含笑道：“又没人追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想早点见到你。”张曦抬起头来，清亮的杏眼晶莹发亮，秀眉弯弯，弯成了月牙儿，一张白皙的面庞，有红似白，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泛着光泽，整个人透露出来的欢喜，似能感染人一般，使人无忧。
饶是知道张曦的率性，净空在听到这么直白的话时，依旧不自在地撇开了眼。
“阿傻，你耳朵红了。”
声音近在咫尺，净空听在耳中嗡嗡作响，转头看到凑过来的张曦，一张放大的脸，白嫩嫩如同刚剥壳的鸡蛋，尚有余温，两人气息相闻，腾地一下，就从坐榻上起了身，又羞又急，“好好坐着。”
“好，听你的，我马上坐好。”
张曦拖了个小蒲团，放到案几一侧，然后一本正经地跪坐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重回幼年，有一桩好处，阿顾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还能逗逗，到了后面，尤其他们成亲多年后，他早已是不动如山。
如今，她和阿顾从头再来，她正好重新体会一把阿顾年幼时的青涩。
“你不坐吗？”张曦仰头望着呆站着的净空问道。
一对上张曦那双清亮的杏眼，里面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净空刚生出坐到下首位置去的心思，当即就熄灭了，他要是坐到下首去，张曦也会跟着坐过去。
“我坐。”
净空忐忑地走近前，重新跪坐到榻席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加快的心跳、起伏的心绪平息下来，说起了正事，“阿眸，你前日送过来的三个木箱，里面的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就知道你不会收。”张曦一点都意外，在那一辈子里，她最开始送给他的那一卷谢微的画，他一开始也不愿意收，那还只是一卷，他都这样拒绝，何况这三个箱子里，整整有三四十份字帖，二三十卷画。
他要是能平静地收下了，她才觉得是咄咄怪事。
那你还送？
这话净空没有说出口，但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很明了。
张曦笑着解释道：“我今日过来，就是让你安心地收到。”
“阿傻，无论你的字还是画都远超同龄人，就像你上次画的那幅雪景，我临摹十几二十遍，也只得其形，意境更只有三四分，但是你不同，你有天赋，只要你能努力，将来于书画一途上必定不凡，成一代大家。”
“送给你的这些字画，都是名家大作，你可以先看，细细揣摩，看不明白的，可以问竺法师，或是去问杜仆射，等休沐日的时候，我帮你引见给杜仆射。”
“这些字画送你，才是适得其所，放在我那儿相当于明珠暗投，所以我才给你送过来。”
震惊。
惊涛拍浪。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净空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又重新振荡起来，深深吸了两口气，都不管用，目光紧紧盯着张曦，那眼角眉梢的笑意，那闪闪发亮的眸子，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张曦不是在打诳语，她是真的就这么认为。
她就是这么认为，他一定能够行。
直至此刻，净空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张曦没有异常。
她是第一个认出他来的，连他阿耶阿娘都没有认出他。
她是第一个认可他的才能，连他师傅竺法师都不敢夸海口，说他能成一代大家。
他是该困惑，她对他的熟悉，还是该感谢，她对他的称赞。
“阿眸，”净空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两天，我也看了这些字画，都很好。”他这两天连兰台寺都没有去，还特意临摹了谢微的那幅《鱼戏莲叶图》，颇有收获。
“你这么看好我，我一定会努力的。”
哪怕不让她失望，对得上她今日的青眼有加，他也得勉励自己，“你要是想帮我，我可以去找你借，每次借上一两份，就足够我看上两三个月了，所以，阿眸，你听我的，真的不必要送给我。”
听了这话，张曦心里顿时不乐意，眨巴着大眼回道：“可是我就是想送给你。”
她再世为人，从头再来，想起那一辈子里，后来每得一字帖或绢画时的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所以这辈子，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为他收集。
要是他不要，她收集这些字画有什么意义。
物善其用。
净空今日大约受到了太多的刺激，此刻，再听到张曦这般实诚的话，神经都已经麻木了，至少面上已然是波澜不惊，“但是阿眸，你还小，这些字画是张家的，所以你不能拿来送人。”
“这些都是我的，我阿耶阿姐阿兄给我的，我当然能够拿来送人。”
说完，张曦担心这般解释不够，又急忙道：“是不是我阿耶同意了，你就能收下了。”竟还有东西送不出去。
阿顾这脾性，竟还是如此。
换了个皮囊也是这般。
“行，这些字画，先放你这儿，等休沐日的时候，我让阿耶过来一趟，我让我阿耶当着你的面同意，好不好？你可不许再推辞了。”张曦说着，微撅着嘴鼓圆了眼盯着净空。
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净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已明白说不通这丫头，原本他想私下里悄悄把这件事掩过，现在看来，只能从其父张婴那边入手，到底还是得惊动大人。
——*——*——
净空没有傻到，真等张婴找上门来。
这些珍贵的字画，放在谁家，都是一个显眼的存在，同时，也为了避开张曦，他想提前去找张婴，让他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他实在不敢收。
最多知道张府有这些字画后，将来可以上门求借。
不过，还未等到他去找张婴，次日下晌，他就在师傅的禅室里见到了张婴。
一听张婴提起那些字画，净空先脸红了起来，“我正要去府上和令君说这事，并物归原主，不想令君找上门来了，东西都在我屋子里，六十五件，一件不少，令君稍后取走时，可以清点一下。”
“十六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张婴看出净空的惶恐，面上淡淡的，心里早已皱成了面疙瘩，那些字画，小女儿先前看得很紧，轻易都不让人碰，而今倒是一声不吭，说送人就送人，还是送给面前的小和尚。
说不是哄骗的，连他都不相信。
只是这小和尚一脸诚实的模样，倒不似作假。
他之所以知道这事，还是陈顺特意来告诉他的，他担心女儿受了骗，可听了小和尚的说词，他宁愿小女儿是被骗了，他心里都会比现在好受一点。
这么一想，越发看这小和尚不顺眼了。
“你下去吧，我稍后会让人去你院子里拿回那些字画。”张婴朝着小和尚摆了摆手。
瞧着张婴的脸色，他再留下来，只会惹张婴更生气，净空极为乖觉地应声喏，退了下去。
“哟，哟，哟，”
一等徒弟离开，竺法师忙地出声，他担心他再不开口，就张婴这青白的脸，非得憋成内伤不可，“阿眸六岁，净空也才八岁，你和个孩子计较什么。”
“别的不敢担保，净空这孩子的品性，贫僧能担保。”
张婴抬头，没好气地望了竺法师一眼，“要不是看你的份上，我能允许他刚才站在这里说话。”
“好好好，那贫僧再舍个面子，那些东西还回去，这件事咱们就这么过了，你以后也不能再计较了。”
竺法师忽然想到张曦的性子，于是又幸灾乐祸道：“阿婴，贫僧倒觉得，你与其在这生闷气，还不如考虑一下，怎么应付阿眸那丫头，东西可是她要送出来的，你这收回去，她能同意？”
那丫头，可不好说话。
肯定不会同意。
如果净空没有说谎，张婴几乎不作他想，伸手揉了揉眉心，东西要回来容易，要说服那丫头可不容易，指不定怎么和他闹。
张婴想想，便有点坐不住了。
心里更觉得怄气。
刚才他就不该轻轻放过小和尚。
张婴抬头，语带深长地唤了声阿叔，“净空是你徒弟，你得好好管管，我那年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阿叔应该也不想失去这么个好徒弟。”
一听这话，竺法师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阿婴，你可不许胡来，再说了，他们还没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你也太着紧了。”
“我只是防范于未然，提前和你打声招呼，阿叔，我还是那句话，我家阿眸喜欢，充作奴仆就是了。”总比跟一个和尚来往的名声好听，阿眸是女娘子。
“知道了，贫僧会拘着净空。”竺法师气哼哼地道，然后挥着手中的拂尘，把张婴赶走，“滚，你给我立即滚，最近都别来寺里，见到你就来气。”
张婴见惹着了竺法师，倒没再停留，起身往外走。
又让陈义进去取了那些字画，坐上马车后，想起小女儿张曦今晚在家，他没回和惠坊，而且最近几日，他都不想回和惠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